☆﹀╮=========================================================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琅琊榜]此心归处 作者:苓冬 电视剧《琅琊榜》同人,参考部分小说设定,结局不改; 非穿非重生,不苏但金手指是一定要有滴! CP可能有,可能没有,作者中意阁主,不重言情,; 本文分三卷,红颜旧,风起时,赤血长殷,番外暂时不知; 兴起之作,更新不定,接受意见和建议,拒绝拍砖和人参公鸡; 郑重提醒:跳坑有风险,入坑需谨慎! 食用须知:为了避免第一部同人作品的一时失误,这次一定要有新意【握拳!      请勿考据,请勿考据,请勿考据哟~ 本文BG向,本文BG向,本文BG向,重要的话说三遍!!! 内容标签:原著向 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楚 ┃ 配角:梅长苏,蔺晨,飞流 ┃ 其它:琅琊榜众 ☆、第一章 ?  并州地处大梁国西北苦寒之地,向北与向西分别和北燕、大渝接壤,向西数百里有一片荒漠,绵延千里,终年不见人烟,荒漠边沿有一条线路,大梁立国后有行脚商人经过此处,来往于三国之间,大漠边上原本不起眼的土城渐渐扩充成为一座大城池。   因为处于三国交界处,土城虽然名义上是梁国领土,实际上当地常年混乱不堪,三教九流都在此集聚,又时常有商人路过,杀人越货是很平常的事情,武艺不俗却恶名昭彰的江湖人纷纷将此处视为天堂,龙蛇混杂,更是乌烟瘴气。   朝廷派遣前去接管土城的官员最长不超过三月全都铩羽而归,更有甚者还是站着来,躺着回去的,久而久之,朝廷索性就不管了。   然而三十年前,一个自称叫“无悲”的神秘武林高手横空出世,三天之内挑战土城内所有大头领小头目,不少恶贯满盈之人甚至被他当场斩杀,之后其自封城主,并定居土城,制定一系列铁血政策,不到半年,土城便改头换面,城主之名立时传扬开去。   当时的梁帝听说之后曾派出悬镜使暗中潜入土城查访,发现土城果然已经不同往日。   该悬镜使回京之后据实上报,梁帝大悦,不出一月便下旨改土城为逍遥城,逍遥城不属并州管辖,而是独立一城,除了派一名官员担任太守一职之外,破格敕封无悲为城主以彰其功,逍遥城是其封地,城主之位允许世袭。   因此,逍遥城又有一个名字,叫做天下无悲城。   此后二十多年,逍遥城太守换了不知道多少人,传闻中神秘的城主大人却始终不变,无悲十数年如一日的隐居在城主府中,世上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几年前,江湖忽然有了传闻,逍遥城出了个少城主,但是男是女,年方几何,跟无悲城主是什么关系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有钱多不怕烧的好事者曾重金上琅琊阁求问关于少城主的身份,这个问题在琅琊阁的报价是三千两,嗯,黄金。   于是该好事者铁青着脸回去了。   这天价明摆着就是告诉大家,别来问,问了你也出不起价钱。   事实上最开始这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价钱只有一千两白银,后来不知为何一下子改成了现在的天价,就算有人曾想来问问看,最后也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价格是被琅琊阁少阁主任性地随笔一挥给改了的。   琅琊阁虽号称“无所不知”,但也不知真的什么都知道,所以如果来人提的问题琅琊阁没有准备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就会出现这样的天价,也因此还有人大骂琅琊阁就是个骗人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琅琊阁每天还是照旧客似云来,财源滚滚。   琅琊阁每年都会更新所谓的琅琊榜,各大榜单排名一经公布便广为传颂,能够挤上各大榜单的都不是等闲的人物,榜单每年更新,有人一直在榜上,也有人籍籍无名,一朝登榜,天下扬名。   廊州,是琅琊阁天下十大帮派之首的江左盟总部所在地。   这是江左盟稳坐天下十大帮派之首的第八年,也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蝉联琅琊公子榜榜首的第七年。   已是深秋,天气转冷,江左盟总部大门外有一人一马缓步行来,没过多久,便有人亲自出来迎接。   远远地看到一个青衣人影跟在甄平后面从外面走进来,梅长苏注视注视着来人走近,道:“一别三月,子玉你还是老样子,我早就说过,日后你来江左盟直接进来便是,看样子你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走到梅长苏身边,甄平行了个礼转身走了,韩楚掀袍随意在梅长苏对面坐下,闻言只挑了下眉,“作客自有作客的规矩,我和某些一向没规没矩,只管横冲直闯的家伙自然是不一样的。”   梅长苏听韩楚话意所指,只是但笑不语,而韩楚话音刚落,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院传来,“飞流!飞流——不用你带路,这江左盟我熟着呢。。。”   梅长苏嘴角含笑,道:“没规矩的家伙来了。”   韩楚往外瞟了一眼,果然看到原本在院中追着鸽子飞来飘去,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年护卫一转眼就消失了踪影,然后墨发白衣,手执折扇的罪魁祸首走进来,左右瞧瞧,“飞流呢,哪儿去了?”   梅长苏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调侃好友的机会,“蔺少阁主驾到,他还不赶紧躲起来,难道等着被你戏弄不成?”   蔺晨被他调侃惯了,并不放在心上,看到韩楚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茶,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想到来时路上韩楚略施小计耽误了一阵,本来一起进的廊州,偏偏比韩楚晚了这么久才到。   韩楚转头对梅长苏说:“我这次西行收获还不错,选了几样送你的,刚才给甄平了,还带了几样小玩意儿给飞流,你们先聊着,我找飞流玩玩。”   所谓玩玩,其实就是过招而已,飞流虽然心智不全,在武学上却颇有天赋,韩楚幼弟早夭,所以面对飞流总拿他当自己弟弟对待,凡至江左,必然要找飞流切磋一番。   和蔺晨总是凭借着武艺高单方面戏耍飞流不同的是,韩楚跟飞流过招总是很正式,虽然这两个人飞流都打不过,但相比飞流见蔺晨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是能躲就躲,看到韩楚,飞流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热情”了。   梅长苏点了点头,韩楚便起身走了出去。   同飞流切磋半晌,韩楚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放他自己去玩,重新回到梅长苏书房处,主人不在,倒是蔺晨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   韩楚同他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知道蔺晨一向难得正经,偶尔正经起来连他自己都怕。   “看你的表情,情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韩楚自顾自地走到一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随意翻看。   蔺晨抿了一口清酒,并不接话,反问道:“长苏不日便要进京,你有何打算?”   韩楚神态自若地翻过一页,头也不回,“我能有什么打算?”   “你该知道长苏进京的目的,也知道他一旦成功意味着什么,”蔺晨抬眼,“我以为你总会想做点什么的。”   韩楚把书一合,转过身来,冷冷道:“我若要做点什么,这么多年就不会袖手旁观了,总归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我不会动手,端看他来日会有什么下场。”   蔺晨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轻笑道:“我过几日要去南楚一趟,怕是有一段日子不能见面了,老规矩,一年为期,立个赌约如何?”   韩楚侧眼看他:“什么赌?”   ? ☆、第二章 ?  翌日一早,梅长苏在书房处理江左的一些琐事,捡了重点嘱咐黎纲之后便不再过问,黎纲跟在他身边多年,办事能力是一等一的,梅长苏对他也十分放心。   等黎纲退下去,韩楚便走进来。   梅长苏示意韩楚一起坐下才问:“昨日蔺晨告诉我,你打算随我一道进京?”   韩楚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梅长苏略一思索便道,“你们又打赌了?”   “也不全是因为打赌,”韩楚并不否认,“你知道的,我一向随性,要是我自己不想去,蔺少阁主也奈何我不得。”   “那倒也是。”梅长苏笑道,“我同蔺晨相交多年,能让他无可奈何的人可没几个,你就是其中之一。”   韩楚撇嘴,颇有些嫌弃,“一点都不觉得荣幸。”   梅长苏知道韩楚自幼受父母影响对自己要求严格,一言一行都极为规矩,虽然后来遭遇变故,再相遇时韩楚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显得自由随性了许多,但言行举止之间还是极稳重的,一向没什么正形的蔺晨韩楚当然是看不惯的。   韩楚和蔺晨从相识至今也有些年头了,表面上看上去似乎是蔺晨比较上心,韩楚对蔺晨百般嫌弃,但梅长苏却看得出来,蔺晨是少数几个能让韩楚在意的人之一。   当年那场变故,关于亲情,友情,爱情,多少人生死相隔,又冷了多少赤子之心,韩楚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梅长苏沉吟半晌,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角摩挲,轻轻摇头:“子玉,你该知道我此次进京的目的,平心而论,我并不赞成你参与进来。”   韩楚似笑非笑,“你放心,我早就不像当年那么天真了,对我来说,那就只是个空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总还是想亲眼看看他的下场,将来到了我娘墓前也好有个交代。”   梅长苏似有叹息,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比如当年祁王一心赴死,又比如他自己执意为自己选择的路,所以梅长苏的劝阻只是点到为止,并不多言。   韩楚见梅长苏若有所思的表情,秀眉微蹙,“那个家伙虽然没几句正经话,但他有一点倒是说对了,你这人最不爱惜的就是自己,你现在可不比当年,平日里最忌思虑过重,他总嘱咐你凡事看开些,看样子你一点也没把蒙古大夫的话放在心上。”   梅长苏听韩楚念叨,忍不住摇头,韩楚从小性子就最沉稳,明明比他们几个表兄弟都小几岁,每每他们犯了错,韩楚却总爱说教他们,还很有架势,常常叫人哭笑不得。   正说着话,黎纲进来道:“宗主,萧公子和言公子在外请见。”   梅长苏转头瞧了瞧韩楚,“改日我们可是要随他们俩一起进京的,你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正巧今日也在,不如见一面?”   “见见也无妨,以后进了京少不得要打交道,再说,”韩楚略一思索便点头,然后顿了顿,又仿佛若无其事地说,“他们应该也不认得我了吧。”   涉及到旧事,语气总是难免有些沉重,韩楚很快便调整过来,随手扬了扬手里从蔺晨那里顺来的折扇。   转眼黎纲已经得了梅长苏的示意,转身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两个年轻公子过来,这两位便是来邀请梅长苏去金陵小住的萧景睿和他的好友,国舅府公子言豫津。   韩楚暗暗打量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一别经年,曾经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如今却是对面不相识。   过去的这些年,改变的不仅是容颜,更多的是人心。   萧景睿和言豫津几日前刚进江左盟就已经跟梅长苏见过面了,这时上前见礼,然后才看向韩楚这个陌生人。   梅长苏含笑为他们引见:“这位我的一位江湖朋友,近日来盟里做客,景睿,豫津,你们几个年纪相仿,应该会比较合得来一些。”   韩楚也适时自我介绍道:“在下韩楚,今日有幸得见公子榜上声名远扬的榜眼,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萧景睿连忙客气了两句。   言豫津却故意露出不屑的表情道:“榜眼算什么,苏兄可是蝉联公子榜榜首好几年了,景睿也就是一时侥幸才挣了个榜眼而已。”   萧景睿和言豫津抬杠惯了,也不让他,“是是是,我是一时侥幸,你言大公子今年终于榜上有名才是实至名归,行了吧?”   他特地把“终于”两个字咬得极重,梅长苏忍着笑意看这对好朋友抬杠,这样的情景这几日并不少见,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   韩楚眼里瞧着他们俩,两个人的言行举止间透露出来的默契,一看就知道这两人交情匪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   多年前曾在一起纵马飞扬的那些人,有的早已不在人世多年,还活着的也大都面目全非,如萧景睿和言豫津这般感情深厚如今还能日日谈笑风生的好友已经再找不出另一对了。   比如此刻,萧景睿和言豫津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病体文弱,眉目浅淡的苏兄,就是他们俩年少时曾每日跟随的那个金陵帝都最耀眼的天之骄子。   几人正说着话,伴随着一声“苏哥哥救命”,飞流忽然从门外闪进来,躲到梅长苏身后,连头也不敢冒。   萧景睿和言豫津已经见过飞流,也知道他的身手,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看向梅长苏,后者一边说话安抚着少年,一边瞟了门外一眼。   韩楚看到飞流脸上一条条的墨迹,身上也乱糟糟的,硬生生地把一个俊美如玉的美少年给涂抹得一塌糊涂,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以飞流的身手和在江左盟里特殊地位,敢这么逗他的,除了蔺晨根本不做第二人想。   飞流委屈得几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控诉蔺晨的“罪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梅长苏好说歹说才哄住了飞流,嘴里答应着回头找蔺晨哥哥算账,牵着少年说要去洗漱一番。   眼见梅长苏和飞流走出去,言豫津忍不住问:“飞流这是怎么了?”他实在不敢想象,凭飞流的武功还有谁能让他狼狈成这样,毕竟这个比他们小了一轮还多的少年武功比他们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韩楚秀眉微挑,“大概在哪里遇到个胆子不小又总爱以大欺小的家伙了吧。”   萧景睿:“...”   言豫津:“...”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呢。   飞流跟着梅长苏重新回来的时候总算恢复了他平常的样子,只是脸色更加冰寒了,方才见过他狼狈模样还觉得他有了一丝人气的萧景睿和言豫津立刻肃了脸色,总觉得这样的飞流似乎更不好惹了啊。   约摸是知道有梅长苏在,自己占不到便宜,蔺晨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于是少年的嘴一直都是抿着的,满脸都是不高兴。   韩楚自然看不得自己当亲弟弟一样疼的飞流被蔺晨欺负成这样,但飞流打不过蔺晨也是事实,晚些时候,趁梅长苏跟蔺晨在书房里说话,韩楚在飞流耳边说了几句,少年便眼前一亮。   翌日一早,梅长苏便随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出发,他独自坐在马车里,萧、言二人各骑一马,飞流虽然没露面,但梅长苏知道他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韩楚和黎纲、甄平站在一处目送他们走远,然后一声口哨,一匹浑身乌黑,身姿矫健地马儿从拐角窜出来,长嘶一声冲到韩楚身边停下,硕大的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韩楚的肩膀,韩楚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脑袋,随即对黎纲、甄平说:“那我也出发了,黎大哥,金陵见。”   黎纲同甄平站在一处朝韩楚拱手,等韩楚策马扬尘而去,甄平才问:“既然都是去金陵,怎么不跟宗主一块儿走?”   “蔺晨少爷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动了晏大夫随宗主一起去金陵小住,”黎纲解释道,“韩姑娘要先去接他,随后再去金陵。”   甄平点头,黎纲也转身去准备,没多久便带着人随后出发了。   马车里,梅长苏正阖目养神,飞流悄无声息地飘上马车,轻轻地靠在梅长苏身边,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却晶亮亮的。   途中休息时,梅长苏有意指点萧景睿武功,萧景睿自己练了一会儿,梅长苏对他说:“光自己练是不会有太大感悟的,要有实战才行,这样吧,飞流心情不错,让他陪你过几招好了。”   萧、言二人齐齐转头看飞流,原本不见踪影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梅长苏身边,似乎挺专心地看萧景睿练剑。   飞流心情不错?   原谅他们实在看不出来飞流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言豫津是个藏不住话的,张口就问:“苏兄,你确定。。。”他眼神瞟了瞟飞流,立刻就住口了,因为飞流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苏哥哥发话了,飞流自然不会有异议,他谨记苏哥哥的话,同萧景睿交手时很有分寸,结果就是萧景睿很快不敌,少年收手时还偏偏冒出一句:“不好玩儿。”   梅长苏笑着抚了抚少年的头,懂他的意思。   江左盟里人才济济,但都完全不是飞流的对手,平日里能在武功上压制飞流的,一个是不正经的蔺少阁主,一个是偶尔才到江左盟小住的韩楚。   前者跟飞流过招永远没个正形儿,飞流往往从兴致勃勃到气急败坏,后者更多的陪练,因为武力值相当,飞流尽兴,便认为是好玩儿,这会儿他说不好玩,自然是因为萧景睿的武功跟他比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萧景睿亲自领教了飞流的身手,对他更加佩服,却有些奇怪:“苏兄,飞流武功如此之高,怎么琅琊阁的榜单上从来没有他的名字呢?”   梅长苏温和笑道:“琅琊阁一早便声明,高手榜的排名是按这些人已有的战绩进行排序的,我们飞流以前从不出门,自然也就说不上战绩了。”   萧景睿点头,“确实如此。”   “那韩公子呢?”言豫津听完插话道,“我见他跟飞流过招时游刃有余,应该也不差,他难道也不出门?”   梅长苏还没说话,飞流忽然道:“姐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萧、言二人面面相觑,梅长苏悠然道:“飞流是在提醒你们,子玉是姐姐。”   两个人都不是笨蛋,脑筋一转就懂了,言豫津脱口而出:“韩、韩公子竟是女子?!”   ? ☆、第三章 ?  韩楚抽了点时间去办自己的事,等她护着晏大夫到达金陵的时候正赶上金陵近年来最热闹的时候。   城中近来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跟大梁第一高手蒙挚打了个平手的神秘少年,到一对老夫妇竟敢进京状告二品军侯庆国公的亲族;从霓凰郡主毫不留情地把进入文试的十个郡马候选人全部踢出局,到新晋御前红人苏哲苏先生最近打算在金陵买个园子,不一而足。   韩楚独自一人驾着马车沿着官道缓缓走向金陵,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晏大夫掀了帘子出来问:“此处离金陵不远了吧?”   “快了,穿过前面那片树林,就可以看见金陵城的大门了。”韩楚转头看他一眼,“晏大夫可是累了,前面有个亭子,不如歇会儿再走?”   晏大夫点头,“也好,坐了这么久马车,老夫都有些受不住了。”   韩楚便稍微加快了点速度,不多时便到了小亭处,然后把晏大夫扶下马车,两人站在亭子里远眺。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有些寒冷,到了金陵这种感觉更加明显,目光所及之处草木凋零,颇有些萧瑟冷寂之感,考虑到晏大夫上了年纪,韩楚特意拿了披风给他。   晏大夫也没有推辞,披上后感慨了一句:“要我说,金陵这地方,一到冬天就阴冷肃杀,完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去处,你看蔺晨他家那琅琊山就很不错,年轻人,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考虑。”   韩楚笑了笑道:“人各有志,晏大夫,您说是不是?”   晏大夫也就只是说说而已,虽然他不清楚内情,但也隐约知道梅长苏到金陵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并不是表面上说休养身体那么简单。   韩楚也不再开口,她心里明白,梅长苏此次金陵之行是不可避免的,多年筹谋,他等那一天已经等得太久,而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更多地等下去了。   随着梅长苏进京,卷进两位最有权势的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中,金陵里的这股乱流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下结论,哪怕梅长苏呕心沥血为此精心布下多步暗棋,每一步怎么走,何时走,环环相扣,看似揽进棋局,却也不是真的万无一失。   只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愿,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走,最终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也不枉他这些年来他为此煎熬心血,置之生死于度外了。      寒风中隐约传来些异样的声响,韩楚耳朵一动,猛地回身目光直视一片树林,晏大夫察觉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树林里有人打斗,人还不少,”韩楚回答,“金陵城外,天子脚下,便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动手,看来金陵城不太平啊。”   韩楚略一思索便道:“晏大夫稍候片刻,我去去便回。”   晏大夫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便见韩楚提气足尖轻点掠进林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韩楚轻飘飘地落在一丛荒草后,定睛一看,发现居然还是熟人,数量可观的一群黑衣人分别围攻当中三人,其中两个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倒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俩怎么会出现在京郊树林里。   另外一个人便有些出乎韩楚意料了,以至于认出那人时,韩楚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是当代三位悬镜使之一,也是悬镜司首尊夏江三位嫡传嫡子之一的夏冬。   黑衣人数量虽然多,但韩楚略一观察便知道其实不足为惧,凭夏冬的本事对付他们应该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一旁有萧景睿和言豫津协助,应该很快就能收拾了他们,不过韩楚却发现,夏冬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思索间又出现几个黑衣人,比之前的那些武功似乎要高些,一出手便直指夏冬,来势汹汹,萧景睿和言豫津原本就被围攻,见状不由露出担忧之色,眼看一柄剑闪电般刺向夏冬,言豫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冬姐小心!”胸口便挨了一脚。   萧景睿一脚踢飞挡在面前的黑衣人,顺手帮了言豫津一把。   夏冬忽然露了破绽不敌来人,勉强结果了三个黑衣人性命之时也被暗算跌落在地,韩楚眉心一拧,看到草丛间一抹玄色忽然射出,刀下生风朝夏冬头上落下。   韩楚手腕一翻,指尖捻着三柄小巧的柳叶刀急射而出,直取那人眉心、咽喉、胸口三处要害,与此同时,原本似乎负伤倒地的夏冬却忽然翻身而起,出手如电制服来人。   萧景睿和言豫津这时奔过来,齐齐叫了声“冬姐”,夏冬掰开黑衣人的嘴巴三两下取出毒药,这才看向林间,高声道:“承蒙出手相助,不知这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韩楚没想到还没到金陵便见到了一位故人,但她也无意隐藏,便从林中走出来。   言豫津惊讶道:“韩公、啊不,韩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冬只扫了韩楚一眼,闻言转头看萧、言二人,“你们认识?”   “我正要进京,方才在那边亭子里歇息,听到动静便过来看看,倒没想到是你们,”韩楚并没有在意言豫津临时改口叫出来的称呼,回答了言豫津的问题之后反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们两个不在屋里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说着她瞟了眼躺了一地的黑衣人,若有所指道:“路见不平?”   见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夏冬也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那疑似头领的黑衣人身上,言豫津和萧景睿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下,大意是他们俩只是临时起意来郊外走走,恰好碰上了有人截杀而已。   因为夏冬身份特殊,目前又有任务在身,两人也没有特别点出夏冬的身份。   韩楚似乎也对此没有兴趣,倒是夏冬在审问时林中忽然乱箭如雨,四个人都迅速躲开,一支箭直接钻进了黑衣人喉间,立时便取了他的性命。   那些人并不恋战,目的达到立刻退走,韩楚便向萧景睿和言豫津告辞,转身消失在疏林里。   夏冬刻意设局想引出追杀她的人主谋,那头领一死线索也断了,她心中有数,却并不多言,跟萧、言二人一道牵了马准备进城。   问及韩楚身份的时候,萧景睿只说是游历时结识的江湖朋友,夏冬也就不再问。   韩楚赶着马车进了城,等黎纲的同时,和晏大夫只是在一处茶楼歇了一会儿,便把最近金陵发生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给了解了个大概。   晏大夫摸着花白胡子冷哼,“他倒是会折腾,这才进京多久,就已经是御前红人了。”   韩楚笑笑没接这话,她随意用了些茶点,便倚在窗前看外面人来人往,她当年离开金陵时也才十多岁,后来这些年到处游历,去过不少地方,却唯独没有踏足金陵一步,如今回来,金陵风景早已不复记忆中的模样。   想到方才看到夏冬的情形,一时间心绪万千。   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韩楚转头看向晏大夫,道:“晏大夫,看这天气快要下雨了,我已经传信给黎大哥,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了。”   晏大夫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是跟人打赌才不远千里进金陵,为的就是在接下来大概不算短的一段时日里专门照顾梅长苏,不过梅长苏如今化名苏哲客居宁国侯府,身边象征性的只带了个飞流而已,晏大夫自然是不可能去宁国侯府住着的。   黎纲早已带着人在金陵暂时安定下来,暂居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韩楚进金陵之前就给黎纲传了信。   不多时,黎纲便带着两个随从而来,接手了晏大夫的一应装备,把人送上了马车,见韩楚站在原地不动,不由道:“你不一起走吗?”   韩楚答:“我先去办点事,随后去与你们汇合。”   黎纲也知道韩楚进京不过是起个协助的作用,再说现在自家宗主都还在宁国侯府住着呢,也没什么大事,便也不去管她,略一点头,便指挥着两个江左盟的弟兄赶着马车走了。   韩楚在目送马车消失在街道转角,这才转身离开。   不多时,韩楚便牵着马在一处似乎已经荒置多年的宅院大门前停住了脚步,站了一会儿,她放开缰绳,让马儿随意走开,自己推开歪斜坍塌了大半的木门缓步走进。   荒园里杂草丛生,乱石嶙峋,又正值冬季,满目青黄,墙角几株树干有成人臂粗的梅树早已枯死,稀稀拉拉的挂着枯黄的木藤,幼时在此嬉闹玩耍的记忆纷至沓来,韩楚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极为不忍地闭了闭眼,此情此景,此身此时,饶是多年来自以为心性已经足够坚忍的韩楚,也只觉得满心悲怆。   怔立良久,韩楚决然转身,面容沉静如水。   ***   自从放出要在金陵买座宅院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推荐到梅长苏手里的地契多得几乎要挑不过来,知道他身份的觉得这是条大鱼,不知道身份的冲着他新晋御前红人的身份存了点结交的心思,梅长苏本人却是一点也不着急。   日前他看中了商行推荐的一所叫兰园的宅院,派飞流去看了一次后,又在萧、言两位贵公子的陪同下亲自出门去看了房子,结果“无意”中发现兰园枯井中竟藏着十多具女尸,一时间金陵城中一片哗然,流言纷纷。   因这件案子牵扯到朝中大员,太子和誉王都蠢蠢欲动,京兆尹府的高升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一手翻出这件案子的梅长苏却安安静静地躲在雪庐里看书,反正来的人不是他想见的,自有宁国侯府长袖善舞的管家一一打发,他完全不放任何心思在这些琐事上面,直到飞流不知道从哪里逛了一圈顺便带回了黎纲传来的消息。   梅长苏得到消息笑着对飞流道:“晏大夫和子玉都已经到了,看来宅子的事要抓紧了,白天蒙大叔推荐的宅子已经买下来了,过几日我们便搬到新居去,飞流高不高兴?”   飞流对这些事不理解,也从来不在意,倒是听到韩楚到了的时候眼前一亮。   梅长苏抚了抚少年的头发,这些日子客居宁国侯府,他对飞流也不像以往那么放纵,加上初到金陵人生地不熟,飞流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少年这些日子是有些无聊的。   现在唯一能让飞流提起精神的事就是跟蒙挚打架,虽然很不喜欢这个自己打不过的大叔,但飞流也不气馁,只是蒙挚身居要职,并不能时常过府,现在听到子玉到了自然十分开心,闻言重重地一点头,“高兴!”   梅长苏摸着少年的头道:“时辰不早了,再画一会儿,等天黑了苏哥哥找人陪你玩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天黑才能玩,也不知道要玩什么,但飞流对苏哥哥有一种绝对的信任,因此重新提笔作起画来。   当然他画的是什么大概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 ☆、第四章 ?  是夜,暮色四合,万籁俱寂。   萧景睿白日里陪莅阳长公主回公主府待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到府里。   平心而论,无论从哪方面看萧景睿都是莅阳长公主最疼爱的那个孩子,哪怕今日陪在自己身边仍如往常一样体贴周全,神色如常,长公主还是看得出来他有心事,不过萧景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长公主知道他能够自己处理好,所以并不多问。   进了侯府大门,莅阳便让萧景睿自己休息去了。   萧景睿心里确实有心事,他心性温和敦厚,自与梅长苏相交以来,无论在哪方面都对梅长苏极为敬慕,哪怕明知梅长苏已经隐隐卷进了夺嫡之中,还和自己的父亲站在对立的阵营,他对梅长苏的态度也没有因此改变。   只是他也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不像进京之前那般随意了。   得知梅长苏受蒙挚所请出门看宅子去了,送走母亲,萧景睿随手招了个下人,问:“苏先生受蒙大统领邀约出门看宅子可曾回来?”   下人答:“回公子的话,苏先生早回来了。”   萧景睿挥退下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雪庐的方向走过去,他并不是愚笨之人,自然察觉得到自入金陵以来,许多人,许多事,都没有像他原先设想的那样发展。   原本他邀请梅长苏来金陵小住只是很单纯地为对方的身体着想,但他隐隐觉得,梅长苏答应随他到金陵来,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养病那么简单。   这种感觉直到前几日谢弼向他透露自己看似中立的父亲大人——宁国侯谢玉其实早就投入太子阵营,以及梅长苏曾在出门看宅子回来的路上遇袭的事之后更加强烈。   不知不觉间,萧景睿已经走到雪庐外,见暗夜中一片漆黑的雪庐悄无声息,便知道梅长苏早就歇下了,他无意打扰,转身便要走,忽然脚步一滞,他抬头直视对面房顶,几道黑影一闪而过,直接落进雪庐里。   萧景睿暗道不好,闪身便进了雪庐,看到院中有人仅凭一己之力将四个黑衣人困在院中,一步也靠近不了主屋,正是飞流,他心里愈加佩服,看出那几人并不是飞流的对手,便没有急着出手。   四个人身影交错,其中一人低声喝道:“撤!”便齐刷刷地跃上房顶,飞流闪电般跟上去,院中立刻安静下来,萧景睿觉得哪里不对,却见同飞流追去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面房顶又跳下几个黑衣人。   眼见他们直奔主屋而去,像是对雪庐的情况十分熟悉的样子,萧景睿眉眼一跳,“不好,是调虎离山!”他话音一落,人已经冲过去,阻在那几个企图破门而入的黑衣人面前,厉声道:“什么人胆敢夜闯谢府!”   这些人虽然意外萧景睿忽然出现,但反应也算迅速,有两人迅速持剑迎上萧景睿,另外几个目标明确,直奔主屋,萧景睿担心梅长苏安危下手自然毫不留情,来人武功不弱,速度奇快,眨眼便破门而入。   “苏兄!”据萧景睿所知,梅长苏身边只有一个飞流,而如今飞流不在,屋里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梅长苏,结果如何可想而知,他冲到门口,只见门内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   “景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梅长苏举着一盏烛火缓步走近,萧景睿这才看到,地上倒着几个黑衣人,都已经绝了气息,视线尽头,站在梅长苏身边的,正是前几日才见过的韩楚。   黎纲很快带人进来,不多时便收拾干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景睿,梅长苏叹息一声,“对于景睿来说,这才只是开始,希望以后他能承受得住。”   韩楚把软剑缠回腰间,闻言收回目光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些事他迟早要面对的,只是可惜了他这般难得的性情。”   梅长苏不可置否,道:“我不日便要搬到长郅坊那边的宅子里,你孤身一人在金陵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到时候也一块儿过去住吧。”   韩楚也不推辞,笑着说:“也好,想来晏大夫也不会介意多个小学徒。”   梅长苏含笑不语。   两日后,梅长苏带着几样简单的行李,于雪中悄然迁了新居。   黎纲早带着人提前住进了宅子收拾齐整,找的人效率很高,当天大门口就正式挂上了“苏宅”的门匾,三进的院落并不十分宽敞,梅长苏住进来之后,挥手又把旁边的园子也买了下来,推倒了隔墙,面积就整整扩大了一倍。   韩楚顶着晏大夫身边小学徒的名头,似模似样地跟着晏大夫搬进了苏宅,同晏大夫一道住在了一处景致还不错的小院里,选的房间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雪,她随意转了转便十分满意的点头,然后出了门。   晏大夫正在特地给他准备的药庐里,他到金陵来是跟蔺晨打了赌的,因此一住进来就给梅长苏仔仔细细地诊了一回脉,列了好几条注意事项。   梅长苏一边听,一边点头,心里却有几分无可奈何。   蒙挚和誉王一前一后,一暗一明地造访了苏宅,后者得知了主审滨州侵地案的人是皇七子萧景琰之后仍旧不肯死心,上门请教梅长苏,言语之间还是希望梅长苏能想法子保住庆国公。   梅长苏花了点时间与他周旋,回来的时候看到韩楚在院中指点飞流堆雪人。   飞流努力了半晌勉强拼出了个人形,虽然在韩楚看来有些不忍直视的,但她也不好打击飞流的兴趣,看他认真地一点点做着调整,又从屋里拿了梅长苏一件披风来给雪人披上,不由摇头:“飞流,雪人是不怕冷的,你给它披这个做什么?”   飞流头也不回地说:“苏哥哥。”   韩楚理解了一下飞流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堆的雪人是苏哥哥?”   “嗯。”   韩楚笑了,眼睛一转又指着旁边那个绝对看不出人形来的雪堆,上面还稀稀拉拉的落了不少枯枝散叶,侧边还插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折扇,忍着笑问:“那这又是谁?”   飞流皱着俊眉偏过头看了一眼,“坏人!”说着顺势丢了一团雪过去,勉强可以视为脸的部分立刻塌了一半。   别说韩楚,连梅长苏在一旁都有些忍俊不禁。   飞流终于满意了,回头看到梅长苏,眼里亮晶晶的带着期待,梅长苏走近,摸着他的脑袋夸了两句,总是没啥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正说着话,黎纲走过来,“宗主,您找我?”   “嗯,”梅长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我明日要去一趟靖王府,你把金丝软甲给我备上。”   黎纲神情一肃:“有危险?”   梅长苏对这个忠心耿耿但偶尔也会脑筋短路的下属有些无奈,“霓凰郡主把庭生送到了靖王府上,我想给他备份礼。”   既是要上门拜访,加上靖王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梅长苏的主君了,礼物自然是不能含糊的,黎纲得了吩咐转身去准备了。   “庭生!”飞流捕捉到关键字眼,忽然叫道。   梅长苏摸着他的头,“嗯,飞流还记得庭生弟弟吧,他上回不是送了一只小鹰给你吗,明日苏哥哥带你去看他,你也给他准备一份礼物,好不好?”   “礼物。”少年重复了一遍开始苦苦思索到底什么才能当做礼物。   飞流扶着梅长苏往屋里走,韩楚走在另一侧,道:“郡主招亲我没有亲眼见到,结果却是一进金陵就听说了,另外还听说郡主对招亲并不上心,倒是对苏先生你青睐有加,难不成她。。。”   “霓凰并不知道我身份,”梅长苏明白韩楚话中未竟之意,摇了摇头,“整个京城知道我回来这件事的人,除了蒙大哥也就只有太奶奶了。”   “我知道你和蒙大统领早有联络,他知道你的身份实属正常,但太皇太后怎么会。。。”   “我也不清楚太奶奶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认出我来,”梅长苏语气低了一些,“她记性已经很差了,连常在她眼前的景睿,豫津他们都要有人每次提醒,我容颜大改,霓凰招亲那日意外见到她,她开口就叫我‘小殊’。”   韩楚心下叹息,她幼时因身份所限并不能时常进宫,但每逢太皇太后在的场合,连她也是可以不拘身份随意玩耍,甚至还能从太皇太后那里得到赏赐。   太皇太后对所有晚辈都十分疼爱关心,而林殊可以说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一个孩子,一桩惊天逆案,把她最疼爱的几个小辈都葬送了,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涉及到旧案,总是不自觉地让人心情沉重,尤其是这件案子的罪魁祸首同自己有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的联系,韩楚顿了顿,转移话题道:“说到霓凰郡主,我进京时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武试选出来的十个人她一个也没瞧上,倒是对你青睐有加。”   “霓凰这些年变化很大,”梅长苏略带叹息,“我总想着她能放下那些旧事,真正的敞开心扉去接纳一个人,能够陪她白头偕老。”   韩楚惊讶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很难,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难道将来旧案昭雪,你恢复了林殊的身份,也要让自己置身事外吗?”   “子玉,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三人一道进了室内,梅长苏捡了离炉火最近的地方坐下,眉目疏淡,语气如常,“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的,已经耽误了她这么多年,实在不能再拖累她了。”   韩楚想说霓凰郡主并不会觉得那个婚约拖累了她,这些年霓凰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因为穆青年纪还小不能承担起云南王的重任,也许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始终不曾放下她的林殊哥哥。   回京以来韩楚还没正式见过霓凰,但这些年关于霓凰郡主的传闻她也听说不少,从闺阁千金到如今执掌南境十万大军的统帅,甚至琅琊高手榜上都有她的名字,韩楚能够想象她会是何等飒爽英姿。   “更何况,”梅长苏继续说,“不论最后赤焰这件案子翻得多彻底,我都永远只会是梅长苏,不可能再恢复旧日身份了。”   韩楚沉默良久,“。。。对不起。”   梅长苏偏头看她一眼,“你不必说对不起,这件事同你没有丝毫干系,说起来,当年你离京之前送来的锦囊,后来父亲交到了我手里。”   韩楚道:“那是娘嘱我一定要亲手交到林帅手里的,我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梅长苏几不可闻地叹息,“只可惜,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在意。”若早生警惕之心,或许当年也不会走到那样惨烈的地步。   ? ☆、第五章 ?  在誉王前往苏宅请教如何保住庆国公之时,悬镜司已经派人查抄了庆国公府,所有人等全部下狱,宫里传出庆国公一案由靖王主审的消息,朝堂已经有人开始动了起来。   誉王从苏宅回来之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于是大臣们就发现本该努力搭救庆国公的誉王一派没有这样做,靖王借刑部的地儿审案时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掣肘,甚至不少人都十分配合靖王的一系列动作。   冬至之后,金陵越发阴冷起来,梅长苏去了一趟靖王府之后便整日待在屋里,他的身体尤其是在冬天最是难熬,黎纲等人都很小心,晏大夫吩咐每日给他煮的汤药都是韩楚亲自看火的。   庆国公一案由靖王主审的圣旨正式下来,萧景琰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庆国公一案,在随之而来的相似案件也经由梅长苏指点,手腕十分灵活,并不一味牵扯追责,进展十分顺利。   天时地利加上人和,这件差事办得很漂亮,不少原本以为他多年被排斥在实权之外,对政务处理一窍不通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韩楚端着药汤进了屋子,见梅长苏正倚着炉火看书,说:“你倒是悠闲,誉王和高升他们可是连饭都吃不下了,”说着她看了看正倚在梅长苏身边有一下没一下扯着梅长苏领上的毛玩的飞流,“若是他们知道这个大难题只是飞流随手翻了个牌子的结果,表情一定很精彩。”   梅长苏自觉地把药喝了个见底,又塞了两颗飞流递过来的蜜饯在嘴里,忍不住苦笑,“你煮的药怎么越来越苦了,是不是放错什么药了?”   “哦?”韩楚睨他一眼,“大概是忘了放黄连了,晏大夫常说‘良药苦口’,看来我还是没掌握到精髓,不如我重新再熬一碗?”   梅长苏:“。。。”   韩楚并不知道细节,只知道那日梅长苏让飞流翻牌子玩,飞流随手翻了一张写着“吏部”两字的牌子,两日后,吏部尚书何敬中之子何文新在杨柳心杀了文远伯之子,案子立刻就报到了京兆尹府。   可怜高升刚了结了兰园藏尸案彻底得罪了太子那边,又马上掉了烫手山芋在眼前,他还不得不捡起来供着,想着这事儿不能善了,誉王这边也彻底开罪了,一想到这些,顿时觉得前途一片昏暗。   “对了,庆国公的案子已经审结,靖王今日进宫复旨去了,他这次案子办得利落干净,总算是走出第一步了吧?”   梅长苏合上书,淡淡道:“他把差事办得再漂亮,皇帝陛下也不会对他刮目相看,他这些年在京里就跟隐形人一般,连皇上都当他不存在,也就根本没人看得到他,这件事只是个开端,他必须慢慢进入这些人的视线,将来才有那个资格去争。”   “。。。算了不说这些了,”韩楚转身准备出去时,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这几日天气不错,我打算去城外三清寺住几天。”   过两日是韩楚生母忌日,因她葬在并州,韩楚每年都尽量回去上香,今年因到了金陵,她不能亲自回乡祭拜,便打算去寺里上柱香,点长明灯,以全祭拜之礼。   梅长苏怔了片刻才道:“后日是韩夫人的忌日吧,我不宜出行,就劳你替我给夫人上柱香了。”   韩楚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一早,韩楚便骑了马出门。   三清寺是金陵近郊最大也是香火最盛的佛寺,韩楚的母亲是并州人,并州有在逝者忌日点长明灯为逝者祈愿,为生者祈福的习俗,韩楚没回并州,便以此习俗聊以寄托哀思。   韩楚捐了香油钱,在寺里住了三天,斋戒礼佛,抄写经书,第四天一早,韩楚下了山,骑马沿着官道慢慢往金陵走,入冬以后天气寒冷,路上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金陵城近在眼前之时,韩楚在城门口看到了言豫津,似乎在与人交谈。   韩楚正想着是不是要去打招呼,言豫津已经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叫道:“韩姑娘。”   既然都看到了,没理由视而不见,不过几步,韩楚转过身露出意外的表情:“言公子,竟然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啊。”   言豫津见她独自一人从城外而来,不由问道:“韩姑娘这是从城外回来?”   韩楚点头,“嗯,一点私事,出城几天,你在这里做什么?”   言豫津有些不好意思,“哦,我爹今日从道观回来,我正好在附近,就过来等他一起回府。”   “言公子孝心可嘉。”韩楚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句,心下了然。   言豫津出身书香传世的言氏一族,曾显赫一时,便是言豫津的父亲言侯在先帝在时也曾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后来退出朝堂,似乎是最近这些年格外醉心于求仙访道,表面上看来并不十分关切言豫津,哪怕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韩楚的母亲与言侯交情颇深,幼时她时常到言府作客,那时候就发觉言侯对言豫津态度淡得一点都不像亲父子,还一直心有疑虑,直到后来才从韩母那里了解到一些内情。   不过言豫津天性洒脱,好玩爱闹,早已习惯了言侯冷清孤寂的个性,对他的孺慕之情丝毫不比寻常人子差,就这般长到了现在。   以前还不觉得,不过经历了许多事之后,韩楚倒是真心觉得言豫津这性子很难得。   言豫津没听出多大深意,身边随从提醒他:“少爷,侯爷的车架到了。”   “是吗?”言豫津闻言立刻转头去看,果然看到自家标志的马车正行至身前停下。   一只略嫌枯瘦的手掀起布帘,露出一张瘦削的脸来,双鬓微白,面上有些皱纹,却并没有显得苍老,给人历经风霜的沧桑之感,一双眼却隐隐透着锐利。   看到言豫津特地等在城门口,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对言豫津的询问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两句,便把目光投向静静立在一旁的韩楚脸上,微眯起眼睛:“豫津,这位是你朋友?”   言豫津有些意外,因为言侯一向醉心修道,对他的事几乎从不过问,更何况是他的朋友,不过他还是立刻答道:“是啊,爹,怎么了?”   韩楚心里有数,朝言侯行了个礼:“晚辈韩楚,见过侯爷。”   “你姓韩?”   韩楚点头,“是,侯爷。”   言豫津看看言侯,又看看韩楚,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言侯道:“我常年住在道观,豫津一个人住在府里难免冷清,你同豫津年纪相仿,不妨时常来府中作客。”   韩楚点头应下,知道言侯已经认出了她来,她的长相大半随了母亲,言侯当年同韩母交情甚笃,自己幼时也时常到言府玩耍,言侯会认出来,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早就知道,整个金陵城能认出她的人,除了那人,便也只有言侯了。   同言家父子告辞之后,韩楚径直回到苏宅。   韩楚得知梅长苏染了风寒,连自己院子都没回径直往梅长苏起居之处而去,正好碰上黎纲领着一人匆匆也朝那边去。   看到韩楚,黎纲一愣,“韩姑娘,你回来了?”   韩楚简单应了声,三人已经到了门前,黎纲屈身行了个礼走了,韩楚自觉退后一步,让靖王萧景琰先进屋,萧景琰打量了韩楚一眼,也没客气,率先进了屋。   知道萧景琰亲自来苏宅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梅长苏商议,韩楚也就没有进去,看到飞流坐在檐下望着天空发呆,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耳朵轻动,隐约听到一些关键字眼,譬如“软蕙草”“皇后”之类的。   又坐了一会儿,见他们俩的谈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梅长苏的脸色看起来也还好,韩楚放了心,先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才重新过来,此时院子里十分热闹。   苏宅里的人都是梅长苏从廊州带过来的,人不多,但都是绝对可靠之人,多年相处已经像家人一般,负责厨房的是吉伯和吉婶夫妻俩,吉伯好酒,酒量却浅,喝一点就能人事不省,偏还特地弄了个大号的酒葫芦,时常嘚瑟。   吉婶看不惯吉伯喝酒,每每找着机会就把吉伯的酒葫芦藏起来,吉伯偷偷找了一圈没找到,还被吉婶骂了半晌,大家手里头做着自己的事,实际上都竖起耳朵凑热闹。   韩楚穿过热闹的人声到了梅长苏屋外,看到梅长苏站在廊下,不由责怨:“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站在廊下,我回来就听说你染了风寒,病了一场,现在看来完全是你自己找的,飞流呢,怎么也不看着你点?”   “大概去哪里玩了吧,”梅长苏拢了拢披风,“在屋里闷了好几天,难得出来透透气而已。”   韩楚一本正经,“看样子我真的要考虑在药里面放黄连了。”   梅长苏一听这话就觉得嘴巴里泛着苦味,心思一转,道:“方才景琰来找我,说户部的沈追沈大人最近在追查私炮房的案子,担心他会有危险,托我找些高手护他性命,甄平已经在来的路上,飞流怕是不肯离开我身边的,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韩楚随意应了,“私炮房是怎么回事?”   梅长苏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韩楚听完冷笑一声,“他堂堂东宫太子,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居然还会把这点银子看在眼里,牟取暴利,真是可笑。”   “他虽是太子,朝堂上却还有一个七珠亲王足以与他比肩,甚至论才智还在他之上,朝中官员打点疏通哪里都要用银子,他这私炮房运营不是一天两天了,”梅长苏神色淡淡,“不过让我在意的是,今年除了私炮房夹带的黑火之外,还有一批数量不小的黑火不知所踪。”   韩楚转头看他,道:“连江左盟都查不到去向?”   “暂时还没有线索,”梅长苏摇头,“这个幕后之人能够利用官船夹带黑火,还利用户部和私炮房来做挡箭牌转移视线,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韩楚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黑火进京,若不是为了制作炮竹,便是想炸毁什么,此人费此周折,掩人耳目,目的显然是后者,年关将近,要说有什么能够比较重大的场合足以引人注目的话,那就只有一个了。”   梅长苏目光锐利起来:“是年终祭礼。”联想到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梅长苏终于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我知道这个幕后之人是谁了。”   “是谁?”   梅长苏转头,目光落在室内摆着的一盘柑橘上,那是言豫津和萧景睿来苏宅做客时带过来的,回想起言豫津的话,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吐出一口浊气,道:“是言侯。”   韩楚眉心一跳,这个答案确实太出乎意料了。   ? ☆、第六章 ?  梅长苏立刻让黎纲准备马车说要出门一趟,一出门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晏大夫吹胡子瞪眼,任凭梅长苏好说歹说也决不让步。   韩楚在一旁忍笑忍得很是辛苦,偷偷朝晏大夫使了个佩服的眼色。   梅长苏见黎纲在远处朝自己点头,一脸无奈地转身时正好看到她的表情,他低头看了飞流一眼,少年立刻会意,放开挽着苏哥哥的手,站到晏大夫身边,伸手抱住晏大夫,旋身飞上了房顶。   晏大夫在房顶中气十足地吼着“不许去”,梅长苏充耳不闻,而是趁此机会迅速溜走。   韩楚:“。。。”   眼见飞流随后从房顶掠起,直接越过院墙落在视线之外,韩楚听到房顶传来晏大夫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失笑,提气跃上房顶,把晏大夫带了下来。   晏大夫气得花白胡子乱颤:“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韩楚好言相劝,“苏先生也是不得已,事态紧急,人命关天的事情片刻都耽误不得,晏大夫您消消气,生气伤肝啊。”   “为了他,老夫命都气短了几个月!”晏大夫仍旧怒气难平,边往外走便怒道,“等他回来我一定要他好看!”   韩楚看着晏大夫的背影,想笑又忍住,想到梅长苏急匆匆地去言侯府,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言侯居然有这样的打算。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言侯是为什么这样做,可是梁帝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逝者已矣,但该洗刷的冤屈,该昭雪的旧案还是隐藏在深重的黑幕里。   无论如何,事情都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梅长苏从言府回来之后,便吩咐黎纲去处理这件事的后续,一场大祸就此消弭于无形。   外面是平静了,梅长苏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风寒还没好完,不顾晏大夫劝阻执意出门彻底惹恼了这位脾气不小的老大夫,虽然一如既往地仔细照顾梅长苏的身体,但脸色再也没好过,梅长苏陪着笑脸对他言听必行,却一点用都没有。   年关将近,城里渐渐热闹起来,黎纲也开始准备年货,苏宅人不多,难免有些冷清,上门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   和梅长苏有来往的府邸基本上都送了例礼,梅长苏也什么都不管,都由黎纲里里外外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原本以为可以安静到过年,谁知忽然曝出吏部尚书何敬中竟同刑部尚书齐敏勾结,用死囚换出之前因在杨柳心杀人被关在天牢里的何文新,文远伯拽着被当场捉住的何文新跟何敬中连夜进了宫,第二天这件事便传遍了京城。   霓凰乔装进了苏宅,黎纲领着她到了梅长苏房门外,晏大夫刚给梅长苏把完脉走出来。   韩楚见梅长苏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忍不住皱眉道:“方才晏大夫嘱咐你最好卧床静养,他才出门,你就把他的话给抛到脑后了?”   “都躺了两天了,”梅长苏温和道,“黎纲说霓凰过来了,总不好让她太担心。”   韩楚还没说话,霓凰已经推门进来,见霓凰满脸忧色,韩楚明智地没再继续劝,只道:“那我等会儿过来送药。”语毕也不等梅长苏回应,朝微怔的霓凰点了头算是打招呼,随即出了房间,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   霓凰快走几步扶住梅长苏,秀眉紧蹙:“兄长病了许久,怎么不见好转?”   梅长苏语带安抚,“已经好多了,只是比常人好得慢了些,你不必担心。”   霓凰抿唇不语,扶着梅长苏在垫子上坐下,把火炉朝他挪了挪,细心地替他披上厚褥被,又亲手往手炉里添好碳塞进他手里,碰到他手的时候忍不住道:“手怎么这么冰?”   梅长苏只是笑笑,见霓凰做完这些才在旁边坐下,眼里暗了暗,长亭相认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霓凰待他一如往昔的关切周全,却跟从前有些许不同,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终究还是没开口。   云南王穆深只有王妃一个妻子,连妾侍都没有,夫妻感情甚笃,霓凰是夫妻俩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孩却备受疼宠,武艺更是穆王爷亲手所教,就算是穆青出世,也没有改变她在穆王爷夫妻心中的地位。   赤焰军出征那年两人虽已经订婚,但霓凰尚未及笄,娇憨美丽,性情十分爽朗大气,京中同龄贵女少有能够与她相提并论的,他们相伴长大,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想他一定能实现曾经的诺言,一辈子守护他的小姑娘。   梅长苏还记得两人订婚之后,霓凰有时见到他还会有些羞涩之意,但出征那天,霓凰特地去送他,认真地对他说:“林殊哥哥,霓凰等你回来。”   辗转十二年,他确实回来了,身上再也没有半分往日痕迹。   “兄长在想什么?”见梅长苏不说话,霓凰见他怔忪的开口问道。   梅长苏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神,笑了笑道:“没什么。”伸手从身旁的盒子里翻出写着“吏部”和“刑部”字样的木牌子,只看了一眼就随手丢进了炉火里。   霓凰还以为他想的是何敬中和齐敏勾结换死囚的事,“刚赢了朝堂辩论,誉王还正得意呢,没想到被谢玉用一个何文新折了他两条臂膀,可真够他疼的。”   “誉王这个年是过不好了,”梅长苏神色清淡,仿佛把这件事透露给谢玉直接导致誉王栽个大跟头的人不是他一般,“年后两部尚书补缺的场面一定会更加热闹的。”   霓凰知道这就是梅长苏想要的结果,她想了想,道:“不过这样一来,誉王元气大伤,东宫的气势可就狠压誉王一头了。”   梅长苏目光落在写着“宁国侯府”的牌子上,伸手取出来手指摩挲着上面朱红的墨迹,道:“其实太子手里最得意的,也不过就是个谢玉而已。”   他语带讽刺,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霓凰立刻就明白过来,宁国侯谢玉便是梅长苏的下一个目标,她相信梅长苏既然敢做,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不过谢玉在金陵经营多年,偌大的宁国侯府也不是只有一个谢玉,到时也不知道牵扯到多少人了。   见梅长苏盯着通红的炭火出神,霓凰劝道:“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兄长风寒未愈,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正说着,飞流从庭中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托着只碗,跪在梅长苏身边,大声说:“喝药!”   在少年的盯视下,梅长苏端起要喝了两口,“怎么是你端药进来,子玉呢?”   飞流答:“外面。”   梅长苏暗自摇头,看来韩楚始终没放弃撮合他跟霓凰,想让他改变初衷,重新考虑等一切了结之后同霓凰的关系,可她不知道的是,不管最后赤焰案翻得有多彻底,他都不可能再做回林殊了。   霓凰和林殊在一起是天经地义,可梅长苏,却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等旧案昭雪,梅长苏的使命就结束了,又有何资格跟霓凰在一起呢?   飞流等了一会儿,见梅长苏没继续喝药,又大声催促,“喝完!”   梅长苏一听就知道韩楚嘱咐过飞流一定要盯着自己把药喝完,混不过去,只好晃了晃药碗,喝得干干净净把碗给飞流看,“好了,苏哥哥喝完了。”   少年满意地点头,接了碗转身出去。   霓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子玉是刚才那位姑娘么,她也是你江左盟的人?”   “子玉”是韩楚的母亲替她早逝的胞兄取的字,韩楚行走江湖常女扮男装,便以”韩子玉为名,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   “她不是江左盟的人,只是与我相识,此次我来京城,她跟人打了个赌,来帮我些忙而已,”梅长苏笑了笑,“她叫韩子玉,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霓凰略一思索,“。。。是执云剑?”   梅长苏点头。   执云剑是在琅琊阁名器榜上排名第三的兵器,和另外一把“听风”都是前朝铸剑大师用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听风剑冷冽刺骨,锋利异常,若不是内力深厚之人连握剑都做不到;执云则是把软剑,剑身纤薄如纸,形若流云,一旦注入内力便可削铁如泥。   双剑本是齐名,不过听风剑据说是逍遥城无悲城主的佩剑,随着他隐匿逍遥城多年,名器榜上早就没了它的名字,倒是执云剑,因韩楚这些年来在到处走动有了名气。   韩楚不常跟人交手,所以并没有排上琅琊阁十大高手榜前十,不过执云的却是名器榜第三,所以它的持有人也就有了那么点声名。   “其实她还有一个身份你应该比较熟悉,”梅长苏搓了搓手,笑道,“你刚来金陵那几年常跟她过招的。”   霓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兄长说她是。。。”   没过多久,梅长苏唤来黎纲亲自送霓凰出门。   两人走了一段,韩楚从旁边的门里出来,朝黎纲道:“黎大哥,我正要出门一趟,不如我替黎大哥送郡主出去吧。”   黎纲看了眼霓凰,也不多言,朝霓凰一拱手:“郡主慢走,黎纲就不远送了。”   等黎纲走远,霓凰才看向韩楚,“特地在此处等我,是想叙叙旧吗?”   “以我们的交情,若是要叙旧,我就提把剑过来了。”韩楚摇摇头。   霓凰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楚,韩楚也不躲不闪地回视她。   良久还是韩楚先破功,“霓凰,好久不见。”   霓凰默了一瞬,“是啊,好久不见。”   韩楚转身,带着霓凰往后门走,当年她走得急,除了受韩母嘱咐给林燮送了一个锦囊之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辞而别,彼时霓凰还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手握南境十万铁骑的统帅,而早早立志要成为悬镜使的韩楚却已远离多年。   那时夏冬还没正式出师,但武功却高出她俩好长一截,两人都打不过,又因为年纪相仿,脾气相投,几个半大孩子常在一起玩耍,她俩是是唯二的女孩子,所以成了好友。   此时多年未见,两个人都已经不复旧时模样,一人庙堂之高,一人江湖之远,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两人半晌无话,抬头互望一眼,齐齐笑出声来,霓凰摇头说:“好了,虽然你当年不辞而别让我恼怒了许久,这些年也不见你同我联系,不过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还能活着见到面,我便十分感激了。”   “你这样一说,我就更加内疚了。”韩楚知道,自己当年随母亲离京之后为了防止被有心人找到,加上那人身份还不一般,因此从未和旧识有任何联系,直到母亲过世之后,她才渐渐开始关注起这些事来。   那时穆王刚战死,王妃也在不久后病逝,霓凰率领南境大军缟素迎敌,大败南楚,霓凰自此扬名,当时也受了很重的伤,养了半年才算完全康复,韩楚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听闻此事时霓凰都已经痊愈了。   霓凰笑了笑,眼见后门近在眼前,她转身对韩楚说:“好了你也别送了,就到这里吧,改日有机会再好好说说话。”   韩楚站在门内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霓凰应下,看着韩楚却有些欲言又止。   能让霓凰露出这般神情的,除了梅长苏根本没有别人,韩楚心里有数,“你想问什么?”   霓凰隔了好一会儿才问:“子玉,兄长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 ☆、第七章 ?  其实霓凰要问的事,韩楚心里很清楚,答案她也知道,只是说不出口。   她们都知道从前的林殊是什么样子的。   他曾是金陵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是十三岁就披甲上阵,骄傲张扬,奇兵绝谋的少年将军;他银袍长、枪,呼啸往来,是能雪夜千里奔袭,从不知寒冬雪意为何物的赤焰少帅。   而现在,他神色永远苍白如纸,身体孱弱得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一样。   韩楚沉默了一下,“我听林大哥说上次朝堂辩论的时候你就认出他来了,他没同你说吗?”   “我。。。我不敢问,”霓凰苦笑着摇头,声如轻风过耳,“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绝对无法想象的经历才会让他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他从来不提,所以我。。。”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林殊一人能让这位执掌南境十万大军的巾帼女将露出那样脆弱心疼的神情,林殊到底是怎样变成了梅长苏连韩楚都不是十分清楚,早在她和梅长苏相识到察觉他身份之前,他就已经是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了。   “都不重要了,霓凰,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哪怕知道得再清楚,也改变不了什么了,重要的以后,”韩楚认真地望着霓凰,压低了声音道,“你只要知道,他始终是你的林殊哥哥就好了。”   霓凰面沉如水,抿唇不语。   韩楚知道有些话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如让她早点做好心理准备,除去旧案的事不讲,不管是对林殊还是梅长苏,霓凰始终是特别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最后一切都能如他所愿,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你们又能相伴多久呢?他再也不是从前的林殊了,”韩楚定定地看进霓凰眼底,轻声说,“或者说,林殊,再也回不来了。”   送走霓凰,韩楚走回内院,听院中下人说言豫津和萧景睿来做客,韩楚便回了自己房间,屋里放着两个小包裹,外面绣着一个“锦”字,那是城中最大的成衣铺子锦绣坊的标志。   韩楚打开,两个包裹里面都是新衣,她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把巴掌大的木制小剑来。   等言豫津跟萧景睿走了,韩楚进了梅长苏房间,见他正披着白裘在书桌前看妙音坊送来的情报,看一张往炉火里扔一张,飞流就在旁边神情专注地看那火苗一蹿一蹿的,似乎觉得很有趣。   梅长苏道,“后日便是除夕,你留在金陵,不回逍遥城过年,少城主怕是没少责怪我。”   韩楚不甚在意,“我刚得了消息,他也进京了,大概这几天就要到了。”   “少城主进京了?”梅长苏闻言有些惊讶。   “嗯,”韩楚点头,“义父上了折子要把爵位传给他,皇帝准了,袭爵的旨意也下了,这是他袭爵的第一年,按例应该亲自面圣谢恩的。”   梅长苏沉吟了一下,“少城主进京,那卫峥现在何处?”   “大哥离开逍遥城之前卫峥就离开逍遥城了,”韩楚犹豫了一下,说,“说是云姑娘病重,他去浔阳探望,大哥传信说,他们二人已经成婚了。”   梅长苏目含欣慰,“他们分隔多年,历经磨难,如今终成眷属,也不枉云姑娘苦心等他这些年了。”   “嗯。”韩楚跟卫峥不熟,只因为对方身份敏感,逍遥城三教九流都有,之前梅长苏便让韩楚把他带去了逍遥城。   梅长苏仔细打量了下韩楚神色,“有心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韩楚看见飞流在旁边专心摆弄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花枝,叹口气,“若是都能像飞流那般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梅长苏转头瞧了飞流一眼,又转头看她,“听黎纲说,你亲自送霓凰出去的?”   “她问我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没说,不过你应该明白,就算她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你的身体现在每况愈下,也是瞒不了她多久的。你们的婚约一直都在,你。。。”   “子玉,”梅长苏轻声打断她,“我和霓凰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你也不必再劝我,如果说以前我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她身边的话,两年前我就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他转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手炉的花纹,目光幽幽才继续说:“更何况,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倒下,我已经耽误了她十二年,难道还要耽误她一生吗?等此间事了,我会远离京城,而霓凰,她也能不再受林氏所累,嫁人生子,安稳一生。”   韩楚知道他因火寒毒的缘故病体孱弱,不能享常人之寿,怕自己忽然哪一日就撑不住了,这些年虽然好生将养着,又有蔺晨一直亲自调养他的身体,但总是治标不治本,两年前他火寒毒复发,几乎要了他的命,若不是蔺晨的父亲及时出现,恐怕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虽然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身体的状况却比之前更差,这也是为什么他已经等不及来金陵的原因。   韩楚心里沉重,她当年离京时,林殊和霓凰已经定下婚约,只待霓凰年纪一到就要成婚,两人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又衷心互许。   她还想着,他们成亲之后,一定是比莅阳长公主和宁国侯谢玉还要让人歆羡的一对。   而眼下,一个人朝不保夕,一个人百般隐忍。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只是可惜了霓凰,”韩楚摇摇头,看到“宁国侯府”的牌子摆在一旁,“要准备对付谢玉了吗?”   梅长苏随手把牌子丢进盒子里,目光里透着锐利,“早就准备好了,蔺晨那边也传了信过来,一切只等开了年,南楚使团进京了。”   *****   新年第一天,梅长苏一早便带着飞流出门拜年去了,只留了黎纲一人在苏宅里接待来客。   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宫城,韩楚掀开车帘随意朝外望了望,瞥见不远处禁军戒备森严,不由疑惑,马车在宫门前被拦下,阿和立刻递上文牒和入宫请见的牌子,顺利同行,进了宫城换了小轿,到了正殿外韩楚才扶着韩濯下了马车换上木制轮椅里。   韩楚推着韩濯走了一段距离,才问阿和:“打听到了吗,为什么突然戒严了?”   阿和低声道:“昨夜皇上派出宫赐菜的十二队内监其中一队今早被人发现全部暴死在宫城外不远,陛下大怒,今天一早宫城就戒严了。”   禀报内侍之后没等多久,韩濯便被人请进去,韩楚同阿和一块儿等在殿外,没过多久殿门打开,韩楚以为是韩濯,却发现是蒙挚被两个禁军将士一左一右架着出来。   韩楚垂眸退了两步,目送蒙大统领被人送走,又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才看到韩濯推着轮椅缓缓出来。   扶着韩濯坐上出宫的马车,韩楚给他掖好薄毯才问:“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   韩濯温言道:“我初袭爵,又不是义父亲子,皇帝多问了些事罢了,”他转头看向韩楚,“你看到蒙挚了吗?”   “看到了,”韩楚正想问这件事,“是不是因为内监被杀的事?”   韩濯点头,“不错,案子虽然发生在宫墙外,但毕竟是禁军的职责范围内,蒙大统领难辞其咎。”   韩楚不屑道:“蒙挚卫护宫城多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这位皇帝倒还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   “阿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韩濯摇摇头道,“大年夜在宫墙外杀人,原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今金陵城内乱流涌动,这件事若是有心人为之,自然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内监就算了结的。”   见韩楚沉吟不语,韩濯又道:“蒙大统领的事自有麒麟才子去琢磨,阿楚,我这回来还有别的事要问你,你可知道秦般弱这个人?”   ***   在穆王府拜访的梅长苏得到内监被杀,蒙挚被责罚的消息之后也顾不得跟霓凰多说,匆匆告辞之后赶到誉王府,可惜晚了一步,誉王已经接受了秦般弱的建议进宫去为蒙大统领求情去了。   韩楚回到苏宅的时候,梅长苏已经从誉王府回来了,誉王已经替蒙大统领求过情,他也只好略作提点,让誉王晓其利害,免得之后再连累蒙挚被梁帝怀疑。   梅长苏带着飞流去探望过蒙挚一次,回来后又吩咐黎纲找些好点的药膏给蒙挚送过去,韩楚便知道他已经得知内监被杀的始末了。   正月已经快过了一半,除了内监被杀的案子,金陵城里还算平静,蒙挚经此一事加强戒备,之后便再也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不过他前前后后查来查去,这件案子也没有半点进展,皇帝又责骂了他几回,无非是什么办案不力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蒙挚也没放在心上。   甄平赶在十五之前进了京,没有先去苏宅,倒是先把京城里数得上的数江湖高手全都挑战了个遍,对手都无一例额外的躺在床上,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性命不保。   黎纲和甄平在旁禀报这件事的时候,韩楚煞有介事地对梅长苏说:“这回我总算是见识了,若论起江湖手段,这个江湖到底还是梅大宗主做主的。”   “行了,你也别贫了,你那边怎么样?”梅长苏转头问她。   说到正事,韩楚也收了玩笑的心思,“沈追大人已经把私炮房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人证物证也都收集齐全,正打算递折子上去,估计年后皇帝开朝头一桩就是这件案子了。”   “如你所料,太子那边已经察觉沈追在查私炮房的案子,最近几日卓青遥一直跟踪沈追,跟得很紧,今天还安排了人利用地下钱庄的引子诱杀沈追,萧景睿似乎有所怀疑,跟着卓青遥,我不方便出手,便引了靖王府的人前去相救,算是有惊无险。”   梅长苏沉吟半晌,道:“跟踪沈追的虽然是卓青遥,但谢玉一向不择手段,为了一击即中,难保他不会请卓鼎风出手,你可有把握对付他?”   韩楚笑笑,“要完全打败他我没把握,如果只是勉强压制住他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他的儿子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必要的时候我不会跟你客气,把小飞流借给我就成。”   梅长苏看了眼正专心摆弄花束的飞流,点头道:“蒙大哥受了伤,你最近也时常不在,我看飞流没有对手也有些无聊了。”   韩楚从韩濯那里了解到前滑族公主璇玑的徒弟秦般弱竟还在金陵活动,她对红袖招也有所耳闻,却并不在意,却不料这背后的人竟是秦般弱,甚至还成了誉王府的谋士。   所以韩楚跟梅长苏商量之后,打算亲自出手对付秦般弱,还要分心保护沈追,一时间倒成了最忙的人,好在梅长苏让甄平从旁协助,她也没那么费心思。   ? ☆、第八章 ?  卓鼎风和卓青遥父子前前后后刺杀了沈追数次都无功而返,元宵夜后没两天,皇帝开印复朝,沈追立刻把早就写好的弹劾的奏本递了上去。   梅长苏考虑到沈追势单力薄,又鉴于自己表面上目前是誉王的谋士,便拜访了誉王府一回,提点誉王相助沈追借私炮坊的案子重创太子。   不过谁都没有料到,誉王会用近乎惨烈的手段一手炮制了一出人间惨剧。   正月二十一上午,一声惊天巨响震动了半个金陵城。   黎纲很快得了消息禀报给梅长苏,也安排好了救助事宜,梅长苏得知萧景琰赶到了现场救助灾民也立刻吩咐黎纲备了马车出门。   几人到的时候,霓凰郡主也带着穆王府亲兵运了些可用的物资送过来。   靖王让自己的亲随列战英前去接收,被梅长苏提点了一下私炮坊爆炸的真正原因,萧景琰惊怒之余,言语间竟怀疑这件事是梅长苏给誉王出的主意。   霓凰原本还站在一旁,有意避嫌,听到这样的话立刻就动了怒,毫不客气地指责萧景琰,坚持让他给梅长苏道歉。   韩楚见霓凰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忍不住叹息,若不是萧景琰是个迟钝的,霓凰这般卫护于梅长苏,哪能不起疑,不过以萧景琰的智商,他就算起了疑,大概也只会怀疑霓凰确实对梅长苏有意,而不是对梅长苏的身份有别的想法。   梅长苏虽然一直说不在意,但韩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还是介意的,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萧景琰,是他曾经肝胆相照,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他可以肯定,如果换做是林殊站在那里,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萧景琰会毫不迟疑地站在他身边,可他是梅长苏,以萧景琰一直以来对他的观感,有这样的猜想并不奇怪。   梅长苏面无表情地走了。   萧景琰自知失言,哪怕道了歉,梅长苏也表明不介意,他还是有些不安,只是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霓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跟着去苏宅。   韩楚走之前朝霓凰露了个安抚的神色,然后跟着走了。   私炮坊案子最后以太子被皇帝斥责,令迁入圭甲宫自省并不得参与朝政的处置结束。   这前前后后又洗刷了一部分官员下去,其中多半是太子那方的人,加上之前吏部,刑部因何文新的案子被端了大半,一大批新晋官员被提拔上来,刚大大露了一回脸的沈追也从之前的代理转为正式的户部尚书。   之前被谢玉用何文新折了两部尚书的誉王总算觉得出了口气,一时间志得意满,他接受了梅长苏的建议并没有对太子趁机落井下石,反而得梁帝高看了两分,心里对梅长苏更加敬重。   萧景琰在这件事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因为军用帐篷给灾民使用“忘了”报备一事还被兵部给参了一本,不过以新任户部尚书沈追为首的一批新贵据理力争,梁帝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让他补了文书便算了。   兵部因此被梁帝斥责了一番,对太子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梅长苏趁着春日回暖,亲自绘制了图纸改建苏宅,日子转眼便滑到了三月底,梅长苏改建完苏宅的第二日便给相熟的几个朋友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小聚。   韩楚自然知道梅长苏设宴的目的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格外注意夏春和秦般弱,霓凰也察觉到了梅长苏的意图,主动出言要相助夏春找梅长苏藏在园中的乐谱,韩楚便跟着秦般弱。   见她只是找到几个不甚重要的密室跟暗格,韩楚便放了心。   送走了客人们,梅长苏哄着因木雕的小鹰摔坏而不高兴了好半天的飞流,韩楚端着晏大夫吩咐的养身的药汤进了门,见此会心一笑。   梅长苏在一旁喝药的时候,韩楚说:“对了,蔺晨昨日给我传了信,说会随南楚使团一块儿进京来,还说要给你个惊喜,是怎么回事?”   “哦?”梅长苏含笑望向她,“我都快两个月没有收到蔺大阁主的消息了,连他的近况都不太清楚,倒是你们俩。。。”   韩楚无视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看到飞流满面寒霜,顿时了然。   元佑五年四月初,南楚使团进京,表面上只有南楚陵王宇文喧一个人算得上是贵客,其实队伍里还藏着两个人,一个是娴玳郡主宇文念,还有一个是历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楚国师。   宫羽按照计划于四月十二之前找机会刺杀了谢玉一次,受伤之后被逃到了红袖招被秦般弱所救,秦般弱便得悉了当年谢玉杀婴的来龙去脉。   誉王这回吸取了换囚案的教训,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理顺清楚之后造访了苏宅,不过半日便成竹在胸地从苏宅走出来。   南楚使团进京没多久,皇帝便赦太子迁回东宫继续反省,又令誉王代他接待南楚使臣,还晋了早已是宫里的透明人一般的存在的静嫔为妃,令下旨让霓凰郡主回云南坐镇,又把刚刚袭爵的小王爷留在京里。   不少人都被皇帝这一连串的旨意唬得找不着头绪,只有梅长苏得了消息之后冷笑一声,手里摩挲着装着十颗护心丹的精致玉瓶,那是他给萧景睿生日备的生辰礼,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萧景睿二十五的生日宴会在京城掀起多大的一场风波。   霓凰得了回云南的旨意转头就悄悄进了苏宅,不过半日又离开,她走后,梅长苏便一直站在廊下看飞流跟韩楚过招。   飞流一向是赤手空拳的,不爱用武器,却对韩楚的执云十分感兴趣,韩楚就手握执云给他喂起招来。   韩楚同飞流过完招转回头看到他这样便知道他心中犹疑,撇开别的不说,萧景睿自始至终对梅长苏都是赤诚相交,哪怕明知自己父亲同梅长苏已经站在了对立的两个阵营,他的态度也没有因此有所疏远。   不管怎么说,梅长苏选在萧景睿生日宴上挑明一切,最无辜的那个人无疑就是萧景睿了。   “景睿确实是可惜了,不过事已至此,你也就别再多想了,”韩楚劝他,“听说今天上午霓凰离京回云南,那宇文喧让他的堂妹在城门口跟萧景睿比了一场,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虽然话题转移的功力还差些火候,不过梅长苏还是很给她面子,解释道:“宇文念是南楚高手岳秀泽的高徒,岳秀泽在琅琊高手榜上的名次在卓鼎风之下,曾向卓鼎风挑战两次,均败在岳秀泽手下,他随南楚使团进京自然是冲着卓鼎风来的。”   “。。。又是你和蔺晨计划好的,蔺晨去南楚就是为了这个?”   梅长苏嘴边漾起一丝笑纹,“蔺大阁主亲自去办的事,自然不是小事,他到了吗?”   韩楚撇嘴,“谁知道呢。不过这件事你们俩准备了这么久,该不会有意外的。”   梅长苏摇了摇头,半晌叹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都可以算无遗漏,只除了人心。我进京之前殚精竭虑这么些年,每一步都仔细斟酌过,可是有些事还是不在我意料之中,前有言侯利用黑火进京意欲弑帝,后有谢玉除夕血案,都在我的计划之外,就连景琰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难怪晏大夫常说你‘慧极必伤’,”韩楚感慨,“换了我天天琢磨这些,早就一夜白头了。”   梅长苏闻言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韩楚知道,他做这些最终也就为了一件事,为了那一件事,他哪怕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别的事都已无心考虑太多,他没给自己留退路,可是对于在意他的人来说,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酉时初刻,已近黄昏,梅长苏出门前再次跟韩楚确认:“你真的不去?”   韩楚摇头,“我就不去了,有飞流跟着你,还有蒙大统领在,谢玉的为人我实在不放心,留在外围万一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我还可以跟黎大哥有个商量。”   她说着塞了两个瓶子给梅长苏,“红瓶里是特制的迷香,遇水即化,可以拖延些时间,白瓶里是解药,我估摸着应该够用了。”   梅长苏把瓶子收好,道:“你说得对,对付谢玉,是该多留些余地,如果到时候有什么为难之处,言侯那边也是可以去一去的。”   韩楚笑着应下,“你放心,我知道的。我也给飞流准备了点东西呢。”   梅长苏笑笑没说话,出了门,韩楚便找到黎纲,暗中保护的人也立即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誉王府内萧景桓点好府兵整装待发,宁国侯谢府上上下下正有条不紊地为即将开始的生日晚宴做准备。   携帖上门的蒙挚和夏冬等人前后脚进了谢府,谢玉并卓鼎风上前与他们寒暄几句,因是长辈交谈,萧景睿不能贸然打断,便静静地站在一边,正打算过去见礼时忽听门外传来高声通报:“苏哲苏先生到——”   站在门口寒暄的几人一齐转过身去,萧景睿面上露出笑容来,转头说了一句“苏先生到了”便急忙出去迎接去了。   梅长苏今日一如往常地穿着一身素色外袍,清雅文弱的样子实在无法让人将近一年来金陵城中迭起的风波与他联系到一起,但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心知肚明。   随意一瞥,梅长苏已经把门厅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按照礼节首先向谢玉见了礼。   哪怕心里是巴不得把这个麒麟才子撕成碎片,此情此景,谢玉自然是不会露出半分不妥的,他客套地应答了两句,场面话说得十分漂亮,完全看不出两方如今势如水火的架势。   梅长苏又和在场的卓鼎风、蒙挚以及夏冬等人一一见礼,萧景睿和言豫津站在旁边看他们东拉西扯的客套了好半天,往来间都是平辈相称,这才有些怔忪,他们同梅长苏相交颇深,也一直以“苏兄”相称,倒有些忽略了梅长苏在江湖上的傲然地位。   等一群人都客套完准备进正厅时,言豫津早已经不耐烦,转眼便同进门时露了一会儿脸的飞流一样,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当然,除了有心人,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的去向,哪怕这个孩子曾经跟蒙挚打了个平手。   夜色渐深,在正厅里的诸位贵客被引到了特地收拾出来做晚宴场所的霖铃阁上。   晚宴一开始,除了夏冬临时出手向卓鼎风“讨教”了一番之外,便是宫羽上前献曲。   宫羽落座之后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水眸似是无意的看了众人一圈,玉指轻捻,一曲《凤求凰》娓娓而来,场中诸人神色各异。   主位上莅阳长公主神思恍然,眸中含泪,谢玉在乐理一道上并不精通,只觉得琴音袅袅,但并不能解曲中深意,只是转头将妻子的神色看在眼里,笑意微敛,等宫羽弹罢一曲,勉强压抑着不悦道:“宫羽姑娘果然才艺非凡,不过今日乃是喜日,还请奏个欢快些的曲子吧。”   宫羽并未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声“是”,琴声再起,却是一串轻快的曲调,谢玉不着痕迹地观察莅阳神情,见她不再似之前眉宇轻愁,总算放下心来。   两曲抚毕,赞声一片,言豫津尤其捧场,一面喝彩,一面请求宫羽再来一曲。   宫羽起身朝主座上行了个礼,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一名仓皇而来的谢府男仆打断:“禀、禀侯爷,有客。。。客人。。。”   ? ☆、第九章 ?  看到岳秀泽和宇文堂兄妹俩一起闯进谢府,韩楚心道,终于还是来了。   黎纲瞧着长街转角处誉王和他带来的府兵,有些不安,“韩姑娘,这都快两个时辰了,里面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宗主不会有事吧?”   韩楚正要回答,却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冒出来,“放心吧,有小飞流在,你家宗主不会有事的。”   黎纲转头,“蔺、蔺晨公子?”   韩楚回头,便见蔺晨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又是好久不见了,美人儿有没有想我呀?”   回应他的是脚背传来的剧痛,蔺晨猛地一跳,韩楚立刻按住他,“非常时刻,你给我保持安静!”   蔺晨顿了顿,伸手揽了一把韩楚的腰,两人便换了个位置,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黎纲面前,俊眉一挑,冲韩楚道:“打打杀杀的事情呢,还是交给男人来办,你这会儿要是有空,不如想想怎么兑现赌注吧?”   韩楚:“。。。”   正交谈间,宁国侯府的大门处忽然传来了动静,几人凝目望去,只看到一人骑马从门中出来疾驰而去,他一走,大门立刻合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韩楚瞥见那人离去的方向,心里陡然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方向是。。。”   蔺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大半夜的策马疾驰,为什么没人抓他?京城的治安真是太差了,难怪长苏半夜逛街都要被人刺杀。”   黎纲嘴角抽了抽,知道蔺晨指的是梅长苏刚入京时有一日出门看房晚归被刺杀的事,那原本就是梅长苏刻意为之,不过这个时候他明智地选择了不辩驳。   韩楚似笑非笑道:“不愧是琅琊阁少阁主,这点小事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她话头一转,又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皱眉道,“谢玉此时派人出府,目的绝不简单,难道他还想把巡防营调过来?”   “那样也好,”蔺晨接过话头道,“反正今晚这出大戏一时半会儿的也唱不完,他自己添把火,正好一并烧个干净。”   他们还没有得到里面的确切消息,气氛暂时没有这么凝重,却不知里面已经是剑拔弩张。   早在岳秀泽现身的那一刻起,谢玉就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原本卓鼎风顺利躲过夏冬的试探时他还松了口气,之后卓鼎风为绝后患毅然断腕他更是彻底放了心,但他没料到,梅长苏给他准备的“大礼”完全不是这个。   从宇文念取下面纱,对萧景睿叫出一声“哥哥”开始,事情就已经朝着一个不可扭转的方向发展了。   宇文念乃是南楚晟王的女儿,但她的容貌却和萧景睿惊人相似,宇文喧的寥寥几句,加上宫羽接收到梅长苏的示意,缓缓道来的当年谢玉杀婴真相,除了早知真相的少数几人,对其余众人来说不亚于一声惊雷直落头顶。   梅长苏原本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微低着头,直到此刻才抬头看了一眼几步之外茫然失措,恍然失魂的萧景睿,心口忽然涌出一股闷气来。   这个年轻人少时曾视他如兄,现如今一片坦诚相交,他为着自己心中那份执念,一手策划了今日的局面,明知是因果循环,报应至此,但如果没有他,这个秘密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事情的发展一如梅长苏所料,卓家既已知当年杀婴真相,断不可能再与谢玉亲密无间,以谢玉的谨慎多疑绝对不会放他一家毫发无损的离去,因此,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宫羽以及卓氏几人。   得知誉王早已在府门外虎视眈眈,他也早以察看之名派出亲随前去调巡防营来,反正只要杀了宫羽和知道他所有秘密的卓鼎风及其家人,其余的人,他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   谢玉翻脸无情痛下杀手完全在卓家人意料之外,卓鼎风自断经脉已是重伤,卓青遥旧伤未愈,一群人被逼到一处,除了夏冬和蒙挚以及有飞流护卫的梅长苏毫发无伤的梅长苏之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其中尤以萧景睿最为严重,因为他虽然一直在奋力抵抗保护众人,却丝毫不顾自身安危,身上那套卓家夫人特意给他做的新衣早就残破不堪。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梅长苏有过任何交流。   言豫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加上一个宇文念时时注意着萧景睿,二人合力一左一右替他补漏,只是今夜的一切都太过突然,言豫津明知道好友症结在心,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因此反常地沉默下来。   几人被逼入谢氏宗祠内,飞流早就在梅长苏的示意下探好了退路,此时把梅长苏护在身后,赤手空拳杀出一条血路,因入京以来梅长苏对他多有约束,因此外人一向只知道这个少年武艺卓绝,却不知他暗夜之中犹如杀神,所到之处无一活口。   府兵们都被他狠辣的手法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往飞流这边来,谢玉的命令原本就是对宫羽和卓氏一族格杀勿论,所以这些人转而纷纷攻向宫羽和卓家几人,场面顿时一边倒。   一群人退到了水阁内,阁外大火忽起,追杀的府兵退的退,死的死,伤的伤,乱成一团,火光映亮了湖上一方天地,朝水阁蔓延过来,一行人又沿着阁后的栈桥退到湖心亭中,蒙挚劈断了栈桥,阻止了火势蔓延,众人躲在亭中,总算是安全了一些。   言豫津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谢侯爷应该不会放火,那这火。。。”他瞟了一眼蒙挚,“蒙大统领哪里找到的灯油啊。。。”若他记得没错,方才也只有蒙挚消失了一会儿。   在他身后,飞流闻言悄无声息地一咧嘴,随手把火折子丢进了湖里,挤到梅长苏身边,梅长苏摸着他的头低声问:“好玩吗?”   少年重重地一点头,“好玩!”   好在他俩声音不算大,否则给言豫津他们听见非吐血不可,敢情他们拼死拼活,在飞流看来不过就玩玩而已?!   梅长苏无声一叹,倚着少年的肩膀疲惫地闭了闭眼。   谢府后院火光冲天之时,巡防营将领欧阳迟正和誉王侯府大门前对峙,韩楚早见欧阳迟领着巡防营的士兵过来就知道萧景桓一时半会儿是讨不了好的,果断去了一趟言府。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能让欧阳迟忌惮的人,除了梁帝和谢玉,也就只有早已醉心访道言侯爷了。   韩濯年初入京之时,曾悄悄带着韩楚拜访过言阙,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原本就不算什么机密,言阙早在初见韩楚之时就已经对韩楚的身份有过怀疑,至此也只是确定而已,只是多年之后再见故人子女,而挚友却早已不在人世,不免唏嘘。   言阙很快赶到宁国侯府,他一出现,欧阳迟顿时感觉有些顶不住,因此立刻遣人去禀告谢玉,又见后院方向亮如白昼,言阙立刻发难,誉王又虎视眈眈,谢玉虽及时赶到,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誉王要往里冲,他是拦不住的。   最终还是莅阳长公主出面,终结了这一切。   这一夜的纷乱从歌舞升平开始,以满心疮痍结束,谢玉之败,致使今日这些年轻一辈的命运在这个夜里辗转奔向未知的方向。   黎纲看到梅长苏从宁国侯府里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顿时松了口气,不过见梅长苏主动邀蒙挚同行,他倒也没上前去,只示意暗中跟来的人都退回去。   言阙带着言豫津坐上马车的时候,隐约瞧见韩楚同暗夜里着一袭白衣醒目得异常的一个年轻公子相携离去,他转头瞧了瞧自己一无所觉的儿子,暗叹一声。   蒙挚随梅长苏回了苏宅,果然见靖王等在书房,三人在房中叙话,黎纲和甄平在门外候着。   韩楚和蔺晨过来一瞧,也没打算进去,回转之时却遇到童路来报,谢府大小姐谢绮难产,母子二人均危在旦夕。   蔺晨听完眉梢一动,“你先去跟黎纲说一声,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虽然蔺晨一向不太正经,但童路也是知道蔺晨的本事的,因此应了一声就转头找黎纲去了。   韩楚瞟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精于医道,不过这女子难产之事,你也有研究?”   蔺晨笑嘻嘻地说:“技多不压身嘛,我一向全能,你第一天知道?”   不等韩楚回应他便正了神色,“你赶紧去找吉婶,咱们去公主府一趟,她有经验。”   韩楚知道人命关天,也没耽搁,立刻去寻了吉婶,三人立刻赶往公主府。   谢绮确是难产,胎位不正,加上今晚一番变故,她神思郁结,提前发作,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韩楚递上苏宅的名牌,说是带了大夫来,大概是因为里面已经乱成一团,门房一听是大夫还以为是外面请来的民间大夫,也没多问便领着三人匆匆朝府里去。   三人才进院门,便看到莅阳长公主在一间房门外指着一个老妇大骂,韩楚连忙上前说明了来历,蔺晨趁机提醒了吉婶几句又塞了个瓶子到她手里,说:“这是救命的药,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让谢小姐吃。”   吉婶点头应下,立刻冲了进去,她本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现在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里面一连响起几声惊呼都没拦住她。   莅阳长公主方才听产婆说无能为力的时候已经心如死灰,此刻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多岁,眼泪成珠不停地往下落,嘴里喃喃地念着“绮儿,我的绮儿”,直觉心痛如绞。   里面忽然传来一声产妇的叫声,莅阳眼睛里忽然光芒大盛,立刻就要冲进去却被拦住,院外又有人叫着“绮儿”冲了进来,韩楚回头一看,竟是卓青遥。   想是誉王为显仁慈,特地放他来见谢绮的。   卓青遥双目赤红,听着谢绮的惨叫声便要不管不顾地往里冲,韩楚顾忌他身上有伤出手不敢太重,一时间竟拦他不住,蔺晨却没有顾忌,随手一掌把卓青遥击飞撞到柱子上,好在他下手不算太重,卓青遥一时起不得身,看上去却并没有大碍。   初晓的第一抹晨曦照进小院之时,房中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哭声,一开始并不连续,声音也不大,渐渐地声音便连续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半晌吉婶才抱着孩子走出来,朝莅阳长公主道:“长公主,生了,是个男孩儿。”   卓青遥立刻又朝孩子冲过来,莅阳只盯着吉婶的眼睛:“绮儿呢,我的女儿她怎么样了?”   吉婶把孩子抱给卓青遥,道:“大小姐只是睡着了,性命无碍,只是。。。”   卓青遥只听到谢绮还活着便立刻冲进门去,本欲阻拦的仆妇在莅阳的示意下让他进去了。   得知女儿性命无碍,莅阳长公主沉静下来,向吉婶躬身郑重道谢,吉婶只是个普通妇人哪里受得起她这一拜,连忙退了一步。   蔺晨适时出声道:“吉婶,你方才说大小姐性命无虞,只是什么来着?”   莅阳听到这里面上立刻露出焦急之色。   吉婶看了眼内室,似是有些不忍,“谢小姐胎位不正,难产在前,之后又大出血,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伤了根本,只要细心调养,身子是没有大问题的,不过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莅阳身子一晃,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 ☆、第十章 ?  韩楚三人回到苏宅已是天光大亮。   得了吉婶会给他准备大餐的许诺,蔺晨拉着韩楚朝梅长苏书房而去,韩楚无奈地被他拽着走,“他昨晚睡得晚,这个时辰怕是还没起来,你去了也只能干等着,何必呢?”   蔺晨喜滋滋地说:“谁说我是去找他的?我是好久没见飞流了,怪想他的。”   韩楚默默在心底替小飞流祈祷,千万别被这家伙看到。   刚到书房门口,就见黎纲从里面出来,有个人影在庭中一闪而逝,蔺晨眼睛一亮:“哈,小飞流,蔺晨哥哥想死你了!”话音未落,他人就已经追了上去,随即消失在院墙外。   黎纲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韩楚无语两秒转头看他:“黎大哥,你没告诉飞流,蔺晨到了?”   黎纲一拍脑门儿,无辜地说:“我忘了。”   梅长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子玉。”   韩楚便不再跟黎纲啰嗦,径直上前,“怎么起得这么早?”   黎纲在旁边随口道:“哪里是早?宗主昨晚根本就没睡。。。”他话还没说完,梅长苏淡淡地给了他一个眼神,黎纲立刻噤声作严肃状,随便找了个借口遁了。   韩楚被这主仆俩逗乐了,转眼却又担心起梅长苏的身体来,虽然自上回病愈之后,梅长苏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不过他原本底子就差,休息是重中之重,他自己也清楚,却还是这般不爱惜自己,韩楚心里难免有气。   她想起还不知真相的霓凰,记起她离京前特地嘱咐自己一定替她好好看顾梅长苏,心里觉得十分愧疚。   梅长苏哪里会不清楚韩楚的心思,他们总以为他就是个陶瓷娃娃,所以总是小心翼翼,事实上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目前状况还是不错的,至少他现在有把握自己可以等到那一天,想是这样想,晏大夫的补药送来的时候,他也配合得喝得干干净净,至少能让他们安心。   见他转身进屋,韩楚随即跟在他身边,道:“谢大小姐的事黎纲已经跟你说了吧,虽然凶险,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她叹口气,“经过昨晚的变故,他们夫妻二人恐怕也再难如之前一般了,还有萧景睿。。。”   梅长苏坐回软垫上,倚着炉火,没有说话。   韩楚静静地在他对面跪坐,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是要达到他最终的目的,扳倒谢玉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同那冤死梅岭的七万忠魂和祁王府、林氏一族所蒙受的不白之冤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梅长苏目光沉沉地盯着通红的炉火,忽然伸手探去,还未等韩楚出声阻止,他指尖灼痛猛地收回手来,悲戚地惨笑出声,他垂目盯着自己的双手,半晌才哑声缓缓道:“你知道我这双手,以前也是挽过大弓,降过烈马的,如今,却只能在这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了。”   他语调还算平静,韩楚的眼睛却是猛地一涩,喉间堵得慌,竟是一个劝解的字也说不出来。   韩楚忽然有些明白,梅长苏之前为什么说哪怕真的有赤焰冤案昭雪的那一天,他也没办法做回林殊了。   昔日驰骋沙场,惊才绝艳的赤焰少帅,如今却只能隐于人后,算计人心,从林殊到梅长苏,隔着的不仅仅只是十二年的光阴而已。   韩楚轻轻拨了拨炭火,开口说:“林大哥,你还记得祁王殿下出宫建府那年春猎吗?”   梅长苏心绪已经平静却没有开口。   韩楚也不在意,语气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那时候你还不到飞流现在的年纪,身为林帅唯一的儿子,你从来都以他为傲,不论谁问你,你都总是说以后要成为绝世名将,青史留名。子承父业,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我那时也给自己定下目标,立志要成为悬镜使。”   “哥哥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比我强,尤其是习武上颇有天赋,原本,”她顿了顿,转头看梅长苏,“他是打算让哥哥继承他的衣钵的,不过哥哥志不在此,母亲并不勉强,转而开始培养起我来。”   梅长苏目光悠远,“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被送到树人院,夏冬大人初出茅庐,一腔热血,对我们这些人一点也不算客气,你那时年纪虽小,协助她训练我们的时候气势却一点都不逊于她。”   韩楚想起那时单纯稚嫩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是啊,那时我和她一样,只觉得悬镜司是个神圣的地方,恨不得将平生所学都尽数回报,只是。。。”   许多掩藏在背后的真相,韩楚也是之后才从韩母那里得知的,所以当年韩母带着韩濯和她毅然离京时她也只以为母亲是被伤了心才会下决心同那人情断义绝。   “我明白你的意思,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虽然如今的局势还算在我的意料之内,不过身在乱流之中,以后会怎样,谁都无法预料,”梅长苏道,“豫津有一句话说的对,我们能把握的,唯有此心而已。”   韩楚知他心绪已然平复,便接着话头道:“难得言豫津也有这等觉悟。”   “他总算是言侯的儿子,”梅长苏摇摇头,道,“虽然平日里是随性了些,但为人处世倒比景睿和谢弼都还通透些。”   韩楚不予置否。   梅长苏想了想,又道:“上回因为黑火入京的事情,我曾拜访过言侯,他还问起过你,恐怕那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你的身份了吧。”   “嗯,哥哥入京时我们也去拜见过,”韩楚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梅长苏点到即止,“那你和豫津。。。”   韩楚疑惑地看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道:“你是指豫津差点成了我哥哥的小媳妇的事?”她摆摆手,“那只是我娘跟言世伯的口头承诺而已,算不得数,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这回事。我跟他,亏你还记得这事儿。”   这件事还要从当年说起,韩母同言侯少时便交情颇深,言夫人怀孕初时都以为是个女孩,便与韩母商议同韩濯指腹为婚,结果十月怀胎落地的却是个男孩,就是言豫津,这婚约便落到了韩楚身上。   不过当时他们只是口头承诺,连信物也没有交换过,后来韩楚随母远离京城,多年杳无音讯,这件事也就渐渐不为人所知了。   梅长苏也知道韩楚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金陵,所谓的婚约自然早就不放心上了,至于言豫津,他好歹也是国舅府公子,就算言侯不在意,韩楚如今也只是一个江湖女子,要成为侯府女主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言氏宗族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当下原本也比不得当年了。   韩楚心里有数,他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多年相处,他于韩楚也有些兄妹情谊,韩楚比萧景睿都还大上一两岁,却还没成家的打算,他想到同韩楚一样至今待字闺中的霓凰,心里翻涌着一些异样的情绪。   又坐了一会儿,韩楚说要去熬药,离开了书房。   韩楚前脚刚走,后脚蔺晨就出现在梅长苏面前。   他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梅长苏神色,勉强满意地点点头,“照你进京以来折腾的架势,现在还能这样坐在我面前,可以想象,晏大夫这一年的日子不好过啊。”   梅长苏不接他的话茬,只问:“飞流呢?”   蔺晨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你先别管小飞流了,我给你带了个大惊喜,子玉跟你说了没——嗯,子玉呢?”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蔺晨被他看得颇不自在,清咳两声,“你不感兴趣,我还不告诉你呢。”   梅长苏继续看他,唇角却笑意愈浓。   ***   自从蔺晨住进了苏宅,园子里忽然就比之前热闹起来,托他的福,梅长苏心里对萧景睿等人的复杂情绪也淡得仿佛从来不存在。   萧景睿生日宴上曝出来的惊天之案几乎朝野震动,誉王的动作也不慢,第三日谢玉就被送进了牢里,太子一方动用所有的力量企图保住谢玉,但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梁帝一人乾纲独断,很快定了谢玉的罪行,心中烦怒不宁,却还是照着原来的计划去了围场春猎。   有梅长苏提点在先,靖王和蒙挚都有意震慑宇文喧,免得他徒生狼子野心,在围场上表现甚为英勇,梁帝一回宫便重赏了靖王和蒙挚。   太子和誉王空手而归心里自然有些不平衡,不过前者自恃诸君身份,后者想到自己素日恩宠远胜于此,为表大度不仅没表露出丝毫不满,反而备了礼物祝贺靖王大显神威,有他们两人带头,其他官员也纷纷跟风。   靖王一如既往地显示出他‘不通人情世故’的一面,官员们送的礼还没进门就让人退了回去,只象征性地收了几位皇子的礼单,消息传到梁帝耳朵里,对他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童路以送菜为名带来这些消息的时候,梅长苏正悠闲地在院中修剪花木,蔺晨追着飞流在他身后闹成一团,甄平在一边看着热闹,只有韩楚神色如常地穿过回廊,把药送到梅长苏手边。   “靖王暂时是不需要你担心了,”韩楚站在梅长苏旁边,随手捻起一枚青叶,“不过谢玉的案子到现在也没最终定案,我看誉王多半是要坐不住了。”   梅长苏把空碗递给她,语气淡淡的,“一向不涉党争的夏首尊竟会出手保谢玉,他是该坐不住了。”   “不涉党争?”韩楚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若他真的不涉党争,哪会有太子和誉王朝堂抗衡的机会。   梅长苏知她心结,并不多言,黎纲匆匆而来,道:“宗主,誉王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誉王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进来。   梅长苏只看了黎纲一眼,后者便立刻带着院里随侍的下人退出去,韩楚回头看了眼正被蔺晨逗弄的飞流,把碗塞给黎纲,道了声谢,足尖一点便掠过去,拎着少年转眼消失在院墙那边。   蔺晨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脚步一转立刻跟了上去。   等走得远了,两人才在一处亭中落下,飞流趁机逃走,韩楚伸手拦住蔺晨,“你先别逗飞流了,我有正事问你。”      蔺晨只好放弃抓飞流的游戏,正眼看她,“什么正事?”   “你好歹也是南楚国师,南楚使团都走了好久了,你不跟着回去真的没事吗?”   “这是正事?”蔺晨翻个白眼。   韩楚挑眉,“你说呢?”   蔺晨无语两秒,“南楚国师早就跟着回去了,这招长苏也用过,你应该知道的。”   “那。。。”韩楚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之前信中说的‘大惊喜’到底指的是什么?”   “这个嘛——”蔺晨眯起眼睛,忽然卖起了关子。   ? ☆、第十一章 ?  誉王因为夏江出手保谢玉一命而气急败坏,等梅长苏在书房同他商议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走出来,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蔺晨同韩楚一起过来时见梅长苏正悠然地坐在书案前看书,时不时还提笔做些批注。   飞流最近自从看到蔺晨用纸折出一只鸭子之后便忽然对折纸起了兴趣,正盘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折纸,但看他身侧那堆乱七八糟的纸团就知道少年并没有什么进展,大概他也失去了耐心,把纸团一扔,气急败坏道:“讨厌!”   梅长苏翻过一页,转头看了飞流一眼,朝少年招手:“飞流,过来。”   飞流眼睛一亮,抓过一沓纸凑到梅长苏身侧,接过他手里的纸,梅长苏动作不快不慢地折折叠叠,不多时飞流手里便捧了好些纸人,纸鹤,纸鸭子之类的,折法还都不尽相同,看得少年叹为观止。   梅长苏折好最后一个纸人,偏头瞧了眼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个人,取出一张折成豆腐块的纸张递给飞流,“时候不早了,飞流先去送信,记住,要偷偷的去,不要给任何一个人瞧见哦。等你回来,苏哥哥再给你折个孔雀。”   飞流很高兴,揣着纸条立刻闪身出去了。   蔺晨满不在乎地往梅长苏身边一坐,顺手抽出他之前看的书,“《翔地记》?你最近挺闲的啊。”   梅长苏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前几日童路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好,梁帝把太医院里有点真材实料的太医都拎过去守着了,也一直没有好转的消息传出来。   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一点小病都可能会熬不过去,她是从前最疼林殊的人,没有之一。   韩楚见他情绪不高,也不好提劝解的话,只好同他说正事。   “林大哥,照你的安排,十三先生已经开始着手清除秦般弱的势力了,不过哥哥之前提醒过我,璇玑公主死后,秦般弱虽然接手了她大部分势力,还有一些埋藏得比较深的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哥哥给我留了几个人,我和十三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留几条线索深挖。”   梅长苏定了定神,抬头看她,他们都清楚,还有一部分势力是握在谁的手中。   对视一眼,韩楚已经明白梅长苏的意思,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哪怕当初韩母离京之时已经留下和离书,她和韩濯名义上同那人已无丝毫关系,但血缘关系,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韩楚轻轻一笑,“林大哥不必顾虑我,我既然决定了要做,这些事又怎么会没想过,再说,”她抿了抿唇,“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璇玑公主留下的这些钉子,我会一根一根地拔干净。”   梅长苏暗叹,知道韩楚对滑族尤其是璇玑公主心结颇深,别的不说,单说韩濯之所以不良于行,就完全是拜璇玑公主所赐,韩楚岂肯轻易放过秦般弱。   “明日我会去天牢一趟,亲自见谢玉一面,夏冬也会去,”梅长苏道,“有夏江在,谢玉尚可苟延一段时日,在那之前,有些真相,我总要让他亲口吐出来才行。”   “你要去天牢?那你的身体。。。”虽然晏大夫给他调养得很不错,现在又有蔺晨在,可是天牢那种地方寒气湿重,便是常人进去也受不住,更何况是梅长苏。   韩楚说着,眼睛瞟向蔺晨,后者却一副充耳不闻的架势。   不过她也知道,梅长苏虽然一向随意,但在有些事情上,一旦做出了决定谁也劝不回来,何况这件事也只能他亲自去跑一趟,换了旁人,是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的。   两人从梅长苏书房出来时,韩楚还是有些担忧。   蔺晨瞧着她的神色,语气虽然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可奈何,“你现在担心也没用,长苏这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现在的身体也没那么弱不禁风,天牢也不是去不得,你该担心的是明天他会亲耳听到什么真相。”   韩楚皱眉,只听蔺晨满含深意地继续说:“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听当事人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也许他还会知道更多之前不知道的细节呢。”   沉默地走了一路,最后韩楚才道:“所以,我才更担心。”   不出所料,第二天梅长苏从天牢回来,便在书房枯坐了半天,水米未进,药也没吃。   黎纲和甄平犹豫了半天也不敢去劝,最后还是蔺晨出马,强行让他用了些吃食,又让他把药喝了,天还没黑就把他赶到塌上躺着,并叫了飞流在旁边守着。   梅长苏无法,只得阖目休息,期间没什么大事,倒真好好睡了一觉。   到了晚间,飞流听到暗道门响,想到苏哥哥曾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这道门有动静,一定要让他知道,便叫醒了他。   密道那头,是刚刚得知了赤焰案起因的真相的靖王萧景琰,天牢之行给他找到一条翔实的线索,这让他满腔怨忿和多年的坚持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更坚定了要为祁王和林氏洗涮冤屈的决心。   梅长苏早就料到了萧景琰的反应,但这在他的计划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所以他漠然地同靖王分析追查旧案的利弊,言辞之间百般劝阻都没能打消萧景琰洗雪旧案的决心,才在萧景琰的恳切请求之下允诺竭力查明真相。   这番夜谈直到天快亮时才算结束,送走靖王,梅长苏走出密室,窗纱已经透出微光来,飞流等在外面睡了一觉早就醒了,正在折纸,此时见他走出来,跳到他身边不由抱怨,“又好久。”   梅长苏笑着拍拍少年的背心,连连抱歉,“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再回去睡会儿吧。”   飞流神清气爽地答:“醒了,不睡。”   “你醒了,可是苏哥哥还很困啊。”   飞流半推半扶把他弄到床边:“睡觉!”   “苏哥哥睡了,飞流做什么?”   “折纸!”   梅长苏忍不住一笑,瞧见飞流方才坐的地方,歪歪扭扭地似乎折了几个纸人了,又觉得脑袋有些沉,便不再管他,依言躺在塌上闭了眼睛。   飞流趴在他床头守了一会儿,便回到外间继续打算继续折纸,瞥见窗外天光渐亮,他歪头看了眼睡着的苏哥哥,走向窗边打算把竹帘拉下来,刚刚站定,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钟声,他正竖起耳朵听,身后忽然传来异响。   梅长苏睡眠本来就不深,又兼心事重重,因此睡得并不安稳,只是刹那间他蓦地睁开眼睛,惊跳而起,连衣服也来不及穿,翻身下床直接冲到院子里去了。   “苏哥哥!”飞流吓了一跳,立刻追出门去,只看到他站在中庭甬道上,仰首望天,专注地听着钟声。   院中忽然围了许多人过来,黎纲和甄平最先赶到,站在梅长苏身侧,随后赶来的是神色凝重的韩楚,见此情景,一时也无人上去提醒。   等钟声停歇,梅长苏才似缓过神来,轻声问道:“飞流,响了几声?”   “二十七!”飞流并不知道钟声意味着什么,对梅长苏有问必答。   黎纲浓眉一跳,语速极快地说:“金钟二十七,乃大丧之音,宫中已无太后,那就是。。。”   他话音未落,梅长苏已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宗主!”   “苏哥哥!”   “林大哥!”   韩楚脸色一变,眼见众人立冲上去刻围成一团,黎纲和甄平一左一右立刻把梅长苏扶进内室,扫了一圈不见蔺晨,立刻差人去请晏大夫。   太皇太后薨逝并非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她年事已高,神智早就不太清醒,身体也并不硬朗,时好时坏的,礼部早就做好了准备,丧礼事宜有条不紊。   梅长苏经历了最初的悲痛,渐渐缓和了一些,虽然心知太皇太后已近百岁高龄,算是喜寿,走时也算平静,但他还是忍不住难过,从初入京意外见到太皇太后那次起,他就一直在想着能早日达到目标,再见见她老人家。   只可惜,他的太奶奶终究还是没等到他回去。   论起医道,晏大夫多年浸淫,研究颇深,蔺晨师从名医,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算是各有所长,而在梅长苏的病情上,两人其实自有默契,主要还是晏大夫为主,蔺晨轻易是不插手的。   不过这一次,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定,晏大夫每日把脉行针,熬药调补,总是跟蔺晨在商量些什么,不过梅长苏不管。   韩楚忙着清除秦般弱的眼线,加上对此一窍不通,因此也从不过问。   虽然不能亲自去灵前尽孝,梅长苏也还是坚持在房中尽了三十日的孝礼,连蔺晨和晏大夫都没有加以反对,其他人就更说不上话了,好在这个月内,过得十分平静,无人打扰。   但是即便如此,出了孝期,梅长苏还是大病了一场。   由于太皇太后的突然离世,大梁进入了国丧期,原定斩刑的谢玉改判流放黔州,直到太皇太后出殡之后才正式启程,他启程时,梅长苏还大病未愈。   因为有密道,靖王时常请教梅长苏并不受时间地点所限,蒙挚仗着武艺高强,也时常出入苏宅,又有霓凰多番劝解,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梅长苏总算渐渐走出太皇太后离去的悲伤情绪,只是偶尔想起,仍旧伤心。   萧景琰自从天牢那次之后更加坚定了对那至尊之位志在必得的信心,同时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在军中时间太长,在政务上暴露出许多不足。   为了弥补自己的短板,萧景琰有意识地端正了对梅长苏的态度,努力配合梅长苏,尽量不让厌恶谋士之流的下意识影响到自己,在朝堂上也谨遵梅长苏的嘱咐,对政事发表意见以少而精为原则,韬光养晦,以一种缓慢却更有效的方式渐渐树立威望。   而私下跟梅长苏讨论朝堂之事的时候,他就能畅所欲言,而不管他说到什么,梅长苏往往都能跟他的思路不谋而合,甚至在很多时候能让他觉得受益匪浅,让他钦佩礼敬之余更加依仗梅长苏。   两个人的关系经过一年多的磨合,总算是进入了一个双方都比较满意的状态。   因为一个月的孝礼,梅长苏大病一场之后虽然很快恢复,但身体状况却比之前差了许多,晏大夫每天都板着脸,近身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不太好受,唯独蔺晨却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谢玉倒台之后,由他辖制的巡防营便空了出来,由于谢玉是一品军侯,巡防营虽然在兵部名下,但多年来一直不受兵部管辖,谢玉一倒,太子便想把巡防营重新归于兵部。   兵部是太子的势力范围,不管是太子、誉王还是皇帝都心知肚明。   誉王本来就缺少军方筹码,蒙挚拉拢不得,就更不可能将巡防营的指挥权拱手相让,因此两方人马争执不下,为了一个巡防营吵得不可开交,僵持了一个多月,梁帝不止一次为此气得跳脚。   这日誉王和太子又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梁帝气得拂袖而去,又被蝉声吵得心烦意乱,整个寝宫都噤若寒蝉。   随侍梁帝多年的高湛趁机提起了静妃生辰之事,梁帝便去了静妃的芷萝宫,待了小半日之后赏了静妃一些器物,又许了些恩典,这才离开。   誉王听说梁帝亲口许了不少恩典还不甚在意,结果两日之后,梁帝下旨,把巡防营的指挥权直接交给了萧景琰,太子和他,梁帝竟一个的面子也没给。   下了朝,誉王连王府也没回,直接去了苏宅,下了马车就直接冲往内院,连给下人通禀的机会都没有。   ? ☆、第十二章 ?  梁帝宣布了巡防营指挥权归属,朝臣们也没啥大事上报,他便直接回了后宫,径直到了静妃的芷萝宫。   他年纪大了,睡眠质量越发不好,尤其是天气渐热,更加难以成眠。   芷萝宫虽然不大,却被静妃打理得十分雅致,清幽静谧,正是夏日午睡时的好去处,梁帝便一连几天都在芷萝宫午睡,今日也不例外。   梁帝回了后宫,蒙挚自然不好跟着一起去,回了家也没什么事,因此他悄悄地进了苏宅探望梅长苏。   蒙挚进来的时候,梅长苏坐在书案前看书。   原本听说太皇太后去世后梅长苏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蒙挚还很担心,此时进来见他神色还算不错,他就放了心,只不过没说几句话,就有下人急匆匆地禀报说誉王来了。   蒙挚此时出去正好跟誉王撞个正着,所以梅长苏随手拿起正在看的《翔地记》塞给他,把他推进了密道里,“委屈大统领在密室里看会儿书,等誉王走了我们再聊。”   梅长苏整理了下衣襟,从书架前转回头,便见誉王怒气难抑地大步走进来,黎纲跟在身旁,进门便提醒了一句:“宗主,誉王殿下到了。”   被塞了一本书推进密道里的蒙挚摸摸鼻子,只好走到密室里坐着。   密室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声响,蒙挚循声望去,正是萧景琰走了进来。   ***   犀牛镇是金陵周边众多小镇中极普通的一个,只有两百来户人家,一条主街道,站在镇头主街口就可以一眼看到街尾,街道两边不过是些卖小吃、杂货之类的铺子,也就是遇上赶集之日热闹一点,平日里连外地客都很少,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一辆装饰平常的马车驶进小镇,沿着不长的主街走了一圈又折回来,停在镇上唯一的一间小吃店前,车帘掀开,下来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客。   若是韩楚在这里,她一眼就会认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盯了许久的秦般弱。   秦般弱进了小店,长街那边又出现了一高一低两个人。   一个白衣潇洒,一个蓝袍清冽;一个笑得春风拂面,走在冷清的街头跟走在热闹的螺市街一般很有兴致地左顾右盼,一个俊美面容上仿若罩着一层寒霜,俊眉微皱着盯着白衣的年轻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蔺晨走了几步转回头来,戏谑地笑道:“我说小飞流,只是叫你出来陪蔺晨哥哥散散步而已,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飞流怒瞪他,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两步,蔺晨干脆回头,直接拽着飞流往前拖,走到小吃店前,蔺晨眼前一亮,“哎呀正好饿了,飞流,要不我们吃了东西继续走?”   看似商量的语气,其实不等飞流回答,蔺晨就已经揽着他的肩膀进去了。   门边坐着的两个人暗自警惕了一会儿进来的蔺晨和飞流,见蔺晨大咧咧地把小店的招牌吃食都点了一遍,就把注意力放在蓝衣少年的身上,无视对方难看的神色逗得十分开心的样子,便渐渐放松了警惕。   蔺晨对飞流说:“飞流啊,听说这附近山上有怪兽,你想不想去看看?”   飞流抿着唇不说话。   蔺晨也不在意,店家很快把吃食送了上来,蔺晨执筷每一样都尝了一点,勉强还算满意的点点头,还招呼着飞流:“快吃啊,吃完了我们上山,要是不吃,待会儿看到怪兽小心跑不动让它吃了你去。”   飞流鼓着嘴哼了一声,立刻抓起筷子开始,他吃的速度很快,吃相却并不粗鲁,蔺晨随意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见飞流吃得津津有味,他嘴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眼里却渐渐深沉。   不过仅仅是一会儿,秦般弱从里面出来时,蔺晨眼前一亮,直接凑到近前去,“哎呀,没想到这小镇竟有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儿。。。”   不过还不等他凑近,之前只顾喝茶的两个人便齐齐奔过来挡住他,凶神恶煞地呵斥他走开。   其实论皮相,蔺晨还是很能唬人的。   他长相颇为英俊,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发现那种,长着一双桃花眼,眯起眼睛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加上他喜穿白衣,又总爱拿着一把折扇耍帅,很有能让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见倾心的资本。   秦般弱出来时已经重新戴上面纱,蔺晨出挑的长相并没有让他的行为带来丝毫的便利,因为秦般弱露在外的秀眉紧蹙着,看他的眼神里显示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趁着随同而来的两个人拦着蔺晨之时迅速地出了门去。   人家都走远了,蔺晨还在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飞流吃完最后一个小点心,转过头,晶亮的眼睛里透出神采,脸上难得有一丝笑意。   蔺晨转过头来看到他的表情,立刻上前扯少年的脸颊,“笑什么笑,看到蔺晨哥哥吃瘪你很高兴是不是?”   尽管被蔺晨扯得脸颊都变形了,飞流还是大声道:“是!”   “小没良心的。。。”蔺晨随手丢了碎银子在桌上,把少年拖走了。   两人走后,店家出了门来左右看看,并无异状,转回去关了门,街角不知何时出现几个平常百姓打扮的人,在那里站了半晌,才各自隐去。   ***   韩楚在锦绣坊待了半日,得了秦般弱偷偷出门到犀牛镇去了一趟的消息之后,问:“你说她去见的人是谁?”   她身边站着一男一女,都是韩濯走之前留给她的人。   男的叫藏风,是韩濯身边的得力助手之一,武艺高强,犹擅暗器;女子名叫烟罗,乃是锦绣坊名义上的主人。韩楚到金陵之后同逍遥城那边的联系基本上就是由烟罗负责的。   听韩楚问起,烟罗立刻答道:“秦般弱称她为‘四姐’,据我们打探,这个女人在犀牛镇上住了有十来年了,她是那个小吃店真正的主人,不过很少露面,十三先生那边正在查她的身份。”   韩楚想了想,说:“最近我们的行动给秦般弱的打击不小,她却在此时跑到犀牛镇上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女人,这个叫‘四娘’的一定不简单,你们好好盯着她,有什么动静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顺便也知会十三先生那边一声。”   “是。”烟罗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小姐,你之前嘱咐我们探听几位悬镜使的行踪,夏春和夏冬两位大人一直在京中,没什么动静,倒是夏秋的去向有些不寻常。”   韩楚抬眼看她:“有哪里不寻常?”   “他最近总在浔阳一带转悠,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烟罗语气有些疑惑,“那边的人传信来说,他在找的人似乎是之前在逍遥城暂住过的那位云公子。”   韩楚一愣,“你说什么?”   烟罗他们并不知道这位云公子的真正身份,韩楚却是知道,那是卫峥,夏秋怎么会察觉到他的存在,若是卫峥落到夏秋的手里,那后果。。。   韩楚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目光锁定他二人:“立刻告诉哥哥这件事,想办法扰乱夏秋的注意力,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给我尽快把他送到逍遥城去。”   两人都听出了韩楚语气里的郑重,不由得对此事重视了起来,立刻沉声应下:“属下遵命。”   韩楚回到苏宅,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把夏秋察觉到卫峥的行踪这件事告诉梅长苏。   “子玉,站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来?”梅长苏原本在屋里坐着看飞流摆弄花枝,是飞流忽然说了句“姐姐”,他知道是韩楚回来了,却半晌不见韩楚进门,所以才走到门口有此一问。   韩楚摇摇头:“没什么,一时想得入神了。”韩楚随他一道进门,见他又重新坐回去,捡起一本棋谱在看,随口问了句:“你《翔地记》看完改看棋谱了啊?”   梅长苏顿了顿道:“还有些没看完,今日景琰过来,跟我借了那本书,我左右无事,便看看棋谱打发时间。”   “哦。”韩楚也只是随口问问,却敏锐地感觉到梅长苏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仔细想了想,“莫非那本书有何不妥?”   “不是。”梅长苏摇摇头,“只是想起一些旧事,有些感慨罢了。”   如今的金陵城,草木依旧,人事全非,旧事前尘也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哪怕如今他身上没有半分往日的痕迹,却总有些细微的小事让他时不时回想起从前的自己,但那些回忆,是他如今怎么都不敢去触碰的。   韩楚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把夏秋的事情瞒下来,反正韩濯那边很快就会有安排,总比现在就让他知道,白白地让他操心。   “好了!”飞流忽然叫了一声,两人一齐看过去,飞流小心地捧着已经插好花枝的瓶子过来,献宝似的递给梅长苏。   梅长苏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接过瓶子,放在一旁的案上。   韩楚见此笑了笑,“蔺晨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本事,也就这个勉强上得了台面了。对了飞流,你今天一早跟蔺晨出门去哪儿了?”   飞流明显有点不高兴,“怪兽,骗人。”   “他骗你去捉怪兽了?”韩楚一怔,看了梅长苏一眼,“是之前出现在京郊那只怪兽?怎么还没被捉住吗?”   梅长苏摇头示意不知,“我没注意过这事,不过之前景琰曾答应我捉到那只怪兽会让我见见,他一直没提起过,我想应该是没捉到吧。”   “这倒是奇了,什么怪兽这么难捉?”韩楚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改日我也瞧瞧去。”   飞流又忽然冒出一句,“美人。”   梅长苏和韩楚对视一眼,梅长苏问:“飞流,你说什么?”   “美人,”飞流重复了一遍,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要换了别人,让他同一件事说两遍他早就不耐烦了,不过对象是苏哥哥,飞流自动忽略了这个,“吃瘪。”   梅长苏略一思索,便理解了飞流的意思,大概就是蔺晨今天出去搭讪美人的时候,嗯,出师不利?   他目光落到韩楚脸上,韩楚转脸看了他一眼,撇嘴,“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美人。”   见飞流脸上隐隐透出笑意就知道,少年对于蔺晨吃瘪这种事显然是喜闻乐见的。   梅长苏笑了笑,看了眼韩楚,对飞流说:“飞流啊,再过不久就是你子玉姐姐的生辰了,飞流想好要送什么礼物了吗?”   “礼物?”飞流歪头疑惑地望着他。   “是啊,礼物,”梅长苏耐心地跟他说,“以往你每年生辰,子玉不管在不在江左盟都给你备了礼物的,今年难得她生辰跟在京城跟我们一起过,飞流也要准备礼物哦。”   少年看看梅长苏,又看看韩楚,默默起身坐到廊下去思考该送什么礼物了。   韩楚听梅长苏提起,这才想起这都自己的生日就在九月初,也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 ☆、第十三章 ?  八月的金陵朝堂上原本有两个重要的日子,一个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还有一个是八月三十梁帝的寿诞,按照往年惯例,都会在宫里设宴。   不过因为在国丧,一切庆典都停了,所以前者连家宴都免了,只是停朝放假,后者也仅仅是在后宫举行了几场规模不大的晚宴,收了各地贺表便算了,比起往年,实在有些冷清。   然而寿宴虽小,众皇亲贵族还是要送收礼的,这些年争宠成风,送礼这项仪程便隐隐成了他们较劲的平台。   太子因私炮房一案被责令在东宫自省,谢玉一案后更是低调了许多,在朝堂上都不怎么发言,却还不忘嘱咐下边人费尽心思准备礼物,最后送了一面九折飞针龙绣的大屏风,精工巧琢,人人羡叹。   誉王则搜罗了一块比人还高的太湖石,天然穿凿形成的形状,从某个角度看去正是一个草书的的“寿”字,梁帝甚为喜欢,在寿宴上丝毫不吝夸赞,太子的脸色一直都没好过。   至于靖王,大梁皇子一般出宫建府之后才会立正妃,他自小跟林殊一块儿长大,两人约好了要一起大婚,林殊当时已经跟霓凰订了婚,他却连个对象都没有,所以一直耽搁了。   等到赤焰案发,靖王彻底失宠,多年军旅生涯,完全没考虑过这事,府中只有侧妃,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他自己又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往年梁帝生辰,靖王要么送孤本古书,要么送尊玉观音,都是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只是这一年多来梁帝对他的恩宠也多了起来,再像往年那样送面上总是不太好看的,所以梅长苏特地搜罗了一张玄铁打造的劲弓给他作送皇帝的寿礼,既不会让梁帝觉得他敷衍,又不会引人注目。   梁帝寿宴那日,特地把太子从东宫叫来参加了晚宴。   越贵妃和太子盛宠多年,之前他恼怒太子行为不端,对他们母子二人冷淡了许多,连面也见得不多。   这日在寿宴上乍一见,梁帝觉得太子瘦了许多,又见越贵妃一反往常地沉静下来,就连梁帝在后宫的晚宴她都不怎么说话了,妆容精致却难掩眉间憔悴。   毕竟多年恩宠,情分犹存,加上梁帝近来常有垂暮之忧,心性也软和了许多,对太子的恼怒也就更加淡了。   由于皇帝并未下旨恩赦,所以太子在宴后又回了东宫,他心里想着自省了好几个月也该够了,准备找个机会让太子重新出来,毕竟朝堂上只有誉王太扎眼了。   寿宴第二日,梁帝因前日多饮了些酒,又有些积食懒动,有太医的精心调养和静妃亲手送来的药膳,不过一日就好了许多,联想到日前寿宴上越贵妃和太子母子两人神色之间的憔悴,心血来潮,命高湛和蒙挚随同,悄悄去了东宫探望太子。   进了东宫不过半个时辰,梁帝便龙颜大怒地走了出来,与此同时,禁军大统领蒙挚声称奉皇帝口谕封禁东宫,一应人等均不得随意出入,连太子三师都不得轻易入内。   蒙挚捧着个口谕封禁东宫,一时间满朝震惊,随即赶来的太子三师立时便要他拿出个说法,这些人虽然没实权,但地位尊崇,蒙挚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本想找皇帝下道明旨,自己也好依令办事,偏偏皇帝一回宫就犯了病,蒙挚无法,急中生智找了几个有点愣头青的兵守在东宫,甩下一群人在东宫门口鸡同鸭讲,他自己连忙躲出宫去了。   东宫被封禁在这样的非常时刻绝对不是小事,得到消息的誉王和靖王一前一后进了苏宅,只不过前者是大张旗鼓从前门进,后者则带着躲到了靖王府的蒙挚从密道那边过来。   由于梅长苏忙着打发誉王,两人在拉了密道里面的铃好半晌之后只等来了飞流冷冷地说了一句“等着”,就不再理他们了。   梅长苏暂时还不清楚东宫被封禁的原因,因此建议誉王先静观其变,送走誉王,他又立刻进了密室。   虽然因飞流随口说出靖王有个少有人知的外号叫“水牛”让梅长苏心里有些懊恼,好在有熟知萧景琰和林殊往事的霓凰在,霓凰对梅长苏青睐有加萧景琰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东宫无故被封禁,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有些风声鹤唳,人人小心谨慎,生怕触了皇帝逆鳞,惹来灭顶之灾。   靖王从静妃那里拿回了《翔地记》,一连几日都在仔细研读,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连梅长苏的批注都被他摘抄下来,分开组合重新再读,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始终不懂,只不过是一本普通的游记,字里行间没什么可疑之处,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会让梅长苏和他的母妃都表露出异样的在意,连不好读书的蒙挚都问了他好几次。   研究无果,萧景琰最终还是放弃,把书送了回去。   没几天,就在大家的关注点都还在东宫到底为何被封禁之时,高湛忽然出宫,直接到了靖王府,宣读了一则圣旨,靖王被敕封为亲王,赐五珠冠。   得了消息的誉王立时便砸碎了一个他最喜欢的一个定窑瓷瓶,待得第二天亲眼看到萧景琰穿着五团龙服,头戴五珠王冠,英气勃勃地站在自己面前从皇帝手里接受金印宝册之时,这种愤怒和不甘达到了顶点。   但当他怒气冲冲地冲进苏宅质问梅长苏之时,对方却是面带笑容,不急不缓地朝他道了声“恭喜”。   这一次梅长苏多费了些口舌把他劝抚住了,但他梅长苏也知道,誉王毕竟不像太子那般心智平庸,靖王晋封虽然只是个开始,但他很难再把誉王糊弄过去了。   因此靖王加封亲王的旨意一下来,黎纲和甄平就有志一同地加强了苏宅的防卫,外松内紧整治得如铁桶一般。   誉王回到府中细细盘算了一下,手里竟然全然不似去年此时那般实力强劲,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东西,因此觉得心里阵阵发慌。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韩楚迎来了她的二十七岁生日。   本在国丧期内,加上韩楚向来不甚在意,因此她这个生日,也不过就是请吉婶吉伯多做了几样小菜,梅宗主友情提供的珍品佳酿,以及韩楚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小点心,在韩楚暂住的小院里聚了聚就算过了。   酒过三巡,除了被勒令不得饮酒梅长苏,连一向自诩“千杯不醉”的韩楚都有了醉意。   等众人散去,蔺晨再回来看时,韩楚还一个人坐在廊下,倚在廊柱上,见蔺晨去而复返,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玉杯,“如此良辰美景,蔺少阁主怎么不去和美人花前月下,到我这里来作甚?”   蔺晨好气又好笑,瞧了瞧她手里的杯子,笑道:“怎么我才刚送你的杯子就拿来喝酒了,真这么喜欢这套杯子?”   韩楚生辰,虽然说好只是小聚,但熟识的几个人还是送了生辰礼物的,远在卫陵的霓凰都托穆青亲自送了礼物过来。   梅长苏是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向来出手阔绰,不过韩楚行走江湖,也用不到什么贵重的东西,梅长苏便随手送了枚玉玦给她。   持此玉玦,别说是江左盟范围内的十四州,便是走到其它地方,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也都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蔺晨因此直说他奸诈,却又拿他没办法,为了不被梅长苏比下去,只好忍痛割爱,把被韩楚觊觎了好久的一套四君子暖玉杯送了出去。   这四只被子细究起来也算不得多贵重,只不过胜雕工精巧,用了一块上等绿翡精心雕琢出梅兰竹菊四样花色,玲珑小巧,色翠欲滴,光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韩楚手里那只,镌着一丛翠竹。   蔺晨得了这套杯子一直都好好珍藏着,韩楚无意之间见过之后一直向他讨要,蔺晨百般推脱,这回倒是自己把东西送给了她。   没想到,韩楚才拿到手,就已经拿来用了,她明明都有些神志不清,也不怕摔碎了。   蔺晨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顺手拿起兰花杯子,坐在韩楚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也悠闲自在地喝着。   韩楚最终还是醉了,困顿袭来,晃了晃,蔺晨伸手一捞,她便倚在蔺晨肩头进入了梦乡。   弦月冷清,院中静谧,蔺晨可以很清楚的听到韩楚平稳的心跳,鼻端是淡淡的酒香,只一侧头,韩楚安静的睡颜便落在眼底。   坐了一会儿,蔺晨唇角微勾,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一只手落在韩楚左肩,另一只手抽出韩楚握着的那只杯子,连同自己那只一起放在一边,一把抱起韩楚,送进屋中塌上,仔细给她掖好被角,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出去。   蔺晨离开后,韩楚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半晌才轻轻闭上。   这些日子萧景琰每每都要在入夜之后从暗道里进入苏宅,同梅长苏讨论政事到很晚,所以梅长苏白日里午休的时间延长了些许,晏大夫劝不住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好在梅长苏虽然在这件事上很固执,但平日里也很注重休息,除了有时神色倦怠些倒并无大碍。   蔺晨瞅着时辰进了梅长苏房间,萧景琰便很有眼色地跟梅长苏告辞,照例抱歉感谢了一番又嘱咐梅长苏早点休息,沿密道返回了靖王府。   梅长苏见蔺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又一言不发,干脆不理他,自己解了外袍到榻上躺下。   蔺晨有些忿忿然,“你看不出来我有心事吗,怎么都不关心我一下?”   “蔺少阁主哪里需要我来关心,”梅长苏躺好后给了他一个眼神,“你不让别人有心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蔺晨摇头,碎碎念着,“没良心,一个两个的都没良心,啧啧,我到底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   梅长苏好整以暇地闭上眼睛,“时候不早了,想完心事赶紧去睡吧,有劳少阁主把烛熄了,慢走不送。”   蔺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见他只是神色疲倦了些,气息还算平和,只好吹熄蜡烛,关门退了出去,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便径直回自己院中去了。   第二日一早,蔺晨先出门溜达了一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走到梅长苏书房外。   梅长苏刚喝完药把碗递给黎纲,看到蔺晨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还在这里?”   蔺晨没好气道:“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飞流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   “飞流送子玉出门了,”梅长苏笑眯眯道,“子玉今天回逍遥城去,你不知道吗?”   蔺晨脚步一顿,霍然抬头看他:“什么?”   眼见蔺晨匆匆出了门,甄平站在梅长苏身边问:“宗主,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梅长苏慢慢敛了笑意,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只不过有人一时钻了牛角尖,有些踟蹰不前罢了。”   黎纲笑呵呵地说:“宗主,你说要是顺利的话,咱们是不是过不久就能吃顿喜酒了?”   甄平转头看看他,又看看梅长苏,有些惊讶,“你是说蔺公子跟韩姑娘?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怎么我一点都没察觉?”   梅长苏和黎纲对视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摆摆手道:“我再去睡会儿,童路来了再叫我。”   因他最近常常睡得晚,所以白天补觉这件事被黎纲和甄平看得很重,两人也不啰嗦,很快关门退了出去,院中便静了下来。   良久室内响起梅长苏叹息般的自言自语:“希望我这身子能争点气尽量撑得久一些吧。”   ? ☆、第十四章 ?  飞流说是送韩楚出门,其实只送到了门口就消失了踪影。   韩楚有意掩人耳目,着一身素衫,带着帷帽。   藏风和烟罗早就牵着马等在巷口隐蔽处,等她走到近处,马儿看到她立刻凑过来亲昵地蹭着她。   韩楚抚着它的鬃毛轻笑,转头看烟罗,“烟罗,我不在金陵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盯着秦般弱,和十三先生那边也要保持联系,尤其是秦般弱那个师姐,一旦有什么异常,立刻动手掐断。”   烟罗沉声答:“小姐放心,烟罗知道。”   韩楚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有悬镜司那边,”她取出一封信来,“如果牵扯到苏宅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夏冬大人,记住,一定是她本人,否则立刻销毁。”   她嘱咐了好些事,烟罗都一一应下,然后翻身上马,藏风也随即跟上,两人很快消失在街角处,烟罗也就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韩楚和藏风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第四天一早赶到逍遥城,一进城主府就被下人告知韩濯在松风堂的书房等她。   十一月逍遥城已经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韩楚踏着下人们才扫出来的一条小道进了书房,轮椅里的韩濯正在看书。   “哥哥,我回来了。”   韩濯闻言抬头,露出笑容,“比我预料的时间还到得早些,蔺晨呢,不是也在金陵吗,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韩楚默了默,“无缘无故的,他干嘛要来?对了,义父呢,还没回来?”   自韩濯正式继承了城主之位,前城主无悲,两人的义父就一直在外游历,天下之大,韩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义父比你早了几天,知道你到了,早就差人去请了,”韩濯说着,侧耳听了听,“嗯,已经到了。”   韩濯话音一落,书房门再次被推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位老者。   “义父,蔺、蔺老阁主?”韩楚瞪大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   老阁主闻言哈哈一笑,“小姑娘,好久不见了。”   韩楚汗颜,“老阁主,我都二十七了,不是小姑娘了。”   “义父,蔺阁主,坐下说吧。”韩濯说完,下人沏好了茶退了出去。   “在我们两个老家伙面前,你不是小姑娘是什么——这茶还挺不错的,”蔺老阁主坐下,抿了一口茶,夸赞了一句,又继续道,“我家那个臭小子不是也在金陵吗,怎么没叫他一起回来?”   韩楚无语两秒,心道蔺晨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那是绝对不肯来的。   如果是飞流遇到蔺晨是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那蔺晨遇上老阁主,咳咳,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有姜还是老的辣一些。   韩楚当年离京之后执意舍弃一身功夫受到重创几乎殒命,幸得蔺老阁主出手相救,还传了她一套十分适合她的功法,学艺之时曾在琅琊山住过一段日子,也就是在那时认得了已经化名梅长苏的前赤焰少帅林殊。   所以蔺老阁主对韩楚不仅有半师之谊,更有救命之恩。   几人闲聊了几句,这才说起正事。   韩楚一开口就问起卫峥的事,“哥哥,你说卫峥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不是不见了,他去了幽山,说是去找什么冰续草。”   “冰续草?”韩楚闻言紧皱眉头,“那是什么东西,幽山是能随便去的地方吗?他不要自己的命,连云姑娘也不顾了?”   韩濯道,“他说冰续草能救小殊的命,执意要去,连云姑娘都没拦住他,”他说着摇了摇头,“不过你放心,我让人跟着他呢,不会有事的。”   “这事儿要怪我,”蔺老阁主放下茶杯,“那次他随我出海,我多喝了两倍,就无意中提起过冰续草能解火寒毒,当时也没多说,后来他问我时我也否认了,哪知道还是让他知道了。”   无悲摇头,“也不能这样说,浔阳云家世代行医,未必就不知道冰续草的功用,云姑娘乃是云氏传人,卫峥若是问她,她必不会隐瞒。”   韩楚闻言却是一喜,“冰续草真的能救林大哥?”   刚说完,她就愣了。   不对,蔺老阁主同林殊的父亲林燮是知己好友,拿林殊几乎当自己的儿子对待,还有蔺晨,他视梅长苏为挚友,为了帮助梅长苏完成夙愿,琅琊阁这些年除了江湖,连朝堂之事都有所涉及。   如果这二人有救他的办法,怎么可能一直保持沉默?   蔺老阁主沉吟半晌,把冰续草治愈火寒毒的办法说了,书房里久久地一阵沉默。   “林大哥他,也知道?”韩楚问。   蔺老阁主点头,“知道。”   韩楚这下明白了,卫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以为冰续草真的能救林殊,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跑去幽山那般密林险泽找冰续草,因冰续草长在独泽绝域,极其罕见。   “说起来卫峥也是运气好,”韩濯这时接过话头,“你传来消息说夏秋似乎发现了他的踪迹,让我想办法帮他掩藏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幽山了。不过夏秋还没放弃,一直在浔阳盯着,如今云府周围到处都是悬镜司的探子,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把卫峥抓回去。”   韩楚拧着眉心,“浔阳云氏世代行医,在当地很有声望,没有确切的证据,夏秋不会轻易对云氏出手的,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金陵去,那边的计划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候,夏秋一直盯着卫峥,难保不会被他发现别的。”   “哥哥,我有一个想法。”韩楚想了一阵,忽然开口。   “什么?”   韩楚正视韩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找人易容成卫峥,然后把人送到悬镜司手里去。”   “当年赤焰的案子太大了,”无悲摇摇头,“卫峥这赤焰逆犯的身份一旦进了京,金陵城里怕是又要乱一阵子了。”   韩濯和她心意相通,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打算,他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机会,现在靖王也算起来了,卫峥被悬镜司押解进京,两方势力大概也要胶着一阵,到时候再趁乱让卫峥消失,总比让夏秋一直盯着云氏不放要好。不过,万一靖王没反应呢?”   “放心吧,他一定会出手的。”韩楚低低地说,“不说他现在已经得知当年冤案的一部分真相,一旦知道卫峥还活着,他一定会想知道当年在梅岭发生了什么,就单凭卫峥曾是林殊的副将这一身份,靖王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韩濯想到萧景琰因为坚持祁王和林氏是清白的,被梁帝放逐了十多年仍然不改初心,感慨道:“靖王至情至性,倒是极为难得,只不过小殊费尽心思筹谋,将来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兄妹俩细细商定好了具体计策,当天便开始准备。   韩濯斟酌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藏风,由蔺老阁主亲手调制的特殊的易容药水,把藏风易容成卫峥的模样,这种药水除非用特定的药水洗去,否则就会一直保持易容之后的样子。   确定藏风不会露出破绽,韩濯开始让人安排如何让“卫峥”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地落到夏秋手里。   第三天一早,同是韩濯身边得力助手之一的藏云便前来禀告:“事情成了,夏秋从悬镜司调了高手,打算后日启程回京。”   韩楚长舒一口气,吩咐道:“你也下去准备吧,我们即刻启程,先去前面准备。”   为了让夏秋相信这个“卫峥”是真的,路上免不得要动手搞搞劫囚的把戏,韩濯身体不方便,自然是韩楚亲自去实行。   等藏云走了,韩濯对韩楚说:“你到了金陵把这件事跟小殊说清楚,免得出现什么意外打乱了他在京中的布局。”   韩楚点头,“我知道。”   出发在即,韩楚自然要先去跟无悲和蔺老阁主说一声,跟韩濯打了声招呼,走之前特地带上门。   韩濯仔细想了想,跟去保护卫峥的人刚传来消息,一切如常,只不过卫峥还是没找着冰续草,估计还要耽搁一段日子才能从幽山回来,藏风这边也并无疏漏,心里便不再想这事,他扶着轮椅转身,听见一点细微的声响。   转头一看,蔺晨一袭白衣,悄然站在窗边。   韩濯露出笑容,“你来了。”   ***   通往金陵的官道上走着一支庞大的队伍,守卫着队伍当中仅有的一辆囚车,车里的人形容狼狈,一直倚在铁条打造的囚车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除了囚车周围十来人清一色的玄色劲装短打,其他人都是官兵打扮,前前后后将近三百来人。   夏秋骑马走在队伍前面,眼见金陵城近在咫尺,城门前还有些小摊贩以及人来人往进出城门的老百姓,回头看了眼队伍,他勒马站定,右手一伸,队伍便停了下来。   夏秋调转马头,提气喝道:“前面就是金陵了,进了城可就更救不了,不如本大人给你们个机会,再试一次?”   他的声音朝四面八方传扬开去,内容清晰可闻,原本守在城门口的巡防营士兵见状满是不解,不过碍于夏秋威势,并不敢上前询问。   四下里只寂静了几息的时间,城门西侧的树林中忽然出现一群精壮汉子,挥着大刀直接扑向队伍,与此同时,原本热闹有序的摊贩们和好些百姓模样的人动作利落地抽出刀剑兵器迅速袭来。   夏秋原本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边露出讥讽的笑意,下一秒瞳孔微缩,抬手抽出兵刃,反手一挥,城门上落下的七八个黑衣人顿时四散开去,只有其中一道纤瘦的身影似乎并不被他刀风所影响,仍然赤手空拳地朝他袭来。   只一瞬间,夏秋便断定,此人不是路上曾几次与他交手的那个黑衣人,但武功似乎也不在那人之下,不敢大意,应变甚快,反守为攻。   眼见夏秋被人拖住,城墙边落下的几道黑影立时飞身至囚车旁边,周围杀成一片却没有章法,但玄铁打造的囚车一时半晌他们无法打开,黑衣人一咬牙,口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嘶鸣,立刻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过来帮忙拖着囚车。   囚笼中原本闭着眼睛的人不知何时睁开眼,抓着铁栏,脸上浮现焦急的神情,口中呜呜作响,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其中一名黑衣人立时便警醒,朝旁边人打了个手势,那人把手放在嘴边,三声极短的哨响,只一瞬间,方才冲出来的人便立刻开始有序撤退,还不忘拽着受伤的同伴。   城墙上不知何时出现近百名弓箭手,只一瞬间便飞箭如雨。   迎着密集的箭雨,有一道黑影迅速掠过,落到城墙上,弓箭手们混乱起来,给还未撤出的那些人留了一点时间。   和夏秋交手正酣的黑衣人一点都没有察觉,或者他察觉了但并不在意。   方才打出撤退手势的人粗哑着声音冲那黑衣人道:“该走了。”   夏秋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扫了此人一眼,“是你!”这人几次同他交手时竟让他感觉到招式有些熟悉,细究下来,有些竟是出自于悬镜司的武功。   这个人不是别人,自然就是韩楚。   她当然是故意的,虽然幼时学的悬镜司一派的独门功夫已经废了,但是招式她还是记得的,同夏秋交手间她故意让对方察觉到这一点,目的就是扰乱夏秋的判断。   和夏秋交手的黑衣人正是她特地叫来“玩耍”的飞流。   飞流得了韩楚一句话,有些不情愿,尽管还在和夏秋的交手,却还是很听话,轻松地一个返身纵跃便脱离了战局,夏秋原本已经有所准备,却没料到对方竟然在和他的交手当中转身即走,且身法流畅,气息毫无凝滞之感。   夏秋只觉心惊,他没料到,来救人的这些人当中竟还有这等高手,不过下一秒他就盯上了韩楚,他一定要知道,这个人怎么会悬镜司一门的秘传功夫。   韩楚以守为攻,扫见飞流迅速冲进悬镜司带来围剿的人当中,撕开一条缺口带着剩下的人逃了出去,正打算脱身,解决完城墙上弓箭手的黑衣人又飞身下来,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如离弦之箭霎时跃了开去。   一颗成人拇指大小的银色弹丸落地,夏秋下意识地躲开,再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   ? ☆、第十五章 ?  城门劫囚一事虽然失败,但还是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皇城门口,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劫囚,让人在好奇劫囚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的同时也忍不住猜测,那个囚徒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在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里,黎纲、甄平都在,蔺晨和韩楚一进门,他们就立刻迎上去,“蔺公子,韩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蔺晨没说话,韩楚摇摇头,“这里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点头应下。   蔺晨扫了眼屋内,问:“飞流呢?”   甄平一愣,左右看看,“刚在都还在的啊。”   他话音刚落,黎纲脸色微变,“遭了。”   韩楚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   四人匆匆赶回苏宅,换了衣服便往梅长苏那边去。   晏大夫从房里退出来时,身后跟着飞流,在门口跟他们撞个正着。   少年一见他们就看着黎纲和甄平扬了扬头:“叫你们。”   几人早习惯了飞流的说话习惯,一听就能脑补出被少年省略去的那些内容,此时立刻明白是梅长苏要见他们。   晏大夫经过蔺晨的时候,瞪了他一眼,“你,跟我来。”   韩楚左右看了看,还是决定先进去看梅长苏。   她此次离京加上为了做出营救“卫峥”的假象前后也只不过耽搁了半个多月,此时一见梅长苏把她吓了一跳,比起她离开的时候,梅长苏面色苍白,气息凝滞,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旧疾犯了而已,每年冬天都是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梅长苏掀开衾被打算下来,黎纲见状立刻上前帮忙,梅长苏也没拒绝,让他帮着穿好衣服,扣上披风。   韩楚连忙回身拿了暖炉试了试温度,然后塞到了梅长苏手里,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会忽然犯病呢?”   梅长苏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来,“今年京城的冬天似乎比以往冷了些,这些日子又累了些,一时没注意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飞流刚才随口提起,我还不知道呢。”   韩楚一时无话,梅长苏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黎纲和甄平身上,“说吧,有什么事瞒着我?”   “宗主。。。”甄平正要开口,黎纲伸手拦了他一下,对上梅长苏的目光,黎纲立刻低下头去,“宗主,属下无能。。。”   梅长苏轻声打断他,语调十分平和:“你们放心,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不宜费神,所以你们最好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他说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又闭眼平静了一会儿,睁开眼看着脸色尚有犹疑的黎纲和甄平,又看看一脸平静韩楚,缓缓问道:“你们老实告诉我,卫峥。。。是不是出事了?”   见黎纲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开,神色紧绷的样子,韩楚就明白了,他们找人救卫峥的事是瞒着梅长苏的,不过刚才一时没注意,飞流先回来了,被他说漏了嘴,难怪刚才黎纲没瞧见飞流就变了脸色。   “卫峥没出事,你不必担心。”   “韩姑娘。。。”黎纲朝他使眼色,示意她不必再隐瞒,韩楚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看着梅长苏说,“你现在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体养好。”   黎纲的小动作梅长苏又怎么会没看到,他正视着韩楚的眼睛,眼中已经有了厉色,“子玉,你知道卫峥。。。”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急着回来见你。”韩楚轻声打断他,“黎大哥他们不过是要告诉你,卫峥被悬镜司抓住了,现在人在悬镜司大牢里,想要救他难如登天,不过我要说的事。。。”   韩楚把卫峥的去向、藏风易容冒充卫峥被夏秋捉进悬镜司以及她和韩濯之前的计划全盘托出,说完了城门劫囚之事,梅长苏暗暗舒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向黎纲。   黎纲立刻拱手道:“宗主放心,我们撤得及时,盟里去的弟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伤亡较重的人都是韩姑娘带来的。。。”   韩楚摆摆手,“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花银子雇来的,只是想制造点混乱和造势而已。”   见梅长苏捻着被角陷入沉思,韩楚又道:“靖王就要回来了,藏风会在那之前想办法出来的,不会让悬镜司有机会攻讦靖王的,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让他见卫峥就行了。”   梅长苏一直没说话,韩楚以为有什么不妥,“怎么,哪里不对吗?”   “子玉,这件事是你的主意?”梅长苏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未看她。   韩楚沉默了一下,道:“是哥哥和我一起商定的。”   梅长苏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把你们牵扯进来了。”   黎纲见韩楚和梅长苏有事情要说,便带着甄平退出去了。   等他两人走了,韩楚才看向梅长苏:“这样的话,林大哥以后不必再说了。”   “若说牵扯,早就十多年前这件事就已经牵扯进去了,何况我如今在这里,哪里就能真的置身事外了,”韩楚无所谓地笑了笑,“再说,母亲临终前也说过,他日若有机会,自当赎当年之过,你不必在意,哥哥跟我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秦璇玑当年还未出掖幽庭时,就已经暗中建立起红袖招了,夫人当年乃是前代首尊的掌上明珠,虽然后来也成了悬镜使,心智始终不如自幼接受悬镜司严苛训练长大的夏首尊,被秦璇玑所惑并不是她的过错。”   “可母亲一直觉得,若不是因为她一时心软,把秦璇玑从掖幽庭里放出来,秦璇玑也没有机会能离间父子君臣,还能蛊惑了现任首尊大人不顾初代悬镜司首尊立下不涉党争的规矩,亲自出手构陷祁王与林帅谋逆。”   韩楚伸手烤着火,目光幽幽,“母亲去世前思及旧事,一直难以释怀,祁王府,林府,宸妃娘娘,晋阳长公主,当年连根拔起那么多府第,金陵流干了的热血,还有梅岭七万忠魂,即便不是她的过错,却也间接因她而起。”   韩楚转头看他,“不过事发突然,是不是影响你的布局了?”   “无妨,只不过费点口舌先稳住景琰罢了,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梅长苏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子玉,你离京多日,有件事怕是还不清楚,誉王和夏首尊已经联手了。”   当日韩楚离京之时曾吩咐烟罗好生盯着秦般弱的动静,烟罗便差人日夜盯着秦般弱和她的师姐,没多久秦般弱带人把童路掳走,随即誉王以妙音坊通匪为名带人把妙音坊封了。   只是在那之前十三先生早已得了消息提前撤出去了,誉王并没有什么收获。   也许是靖王的崛起让夏江终于开始有危机感了,无意间发现的卫峥就成了他借机将靖王打落深渊的最佳利器,因为他不能让靖王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一如当年的祁王。   当年祁王在时,曾向梁帝谏言裁撤悬镜司,并入大理寺行明诏核查职权,因为他觉得一位真正的明君,身边根本不需要有悬镜司这样的存在。   因为靖王自幼便在祁王身边长大,为人处世,治国方略都承袭自祁王,如果说祁王当时曾认真考虑过悬镜司裁撤之后要如何安置,可是经过赤焰一事,经他一手带出来的靖王对悬镜司可以说是充满了厌恶。   一旦靖王上位,悬镜司将如过眼云烟,悬镜司里的所有人,靖王都不会为他们考虑一丝一毫。   所以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私利,不让悬镜司多年崇高超然的地位毁在他的手里,在察觉到梁帝心中对祁王和林氏的忌惮之时,他便听了秦璇玑的建议,一手导演了当年的赤焰之案。   祁王逝后,他便没有了威胁,高枕无忧,坐观党争直到今日,反正不管太子和誉王哪一方坐上那个至尊的位子,对他的首尊之位以及悬镜司都不会有任何妨碍,他可以置身之外。   然而夏江心中十分清楚,一旦靖王坐上那个位子,他的下场会比当年祁王上位的后果惨上百倍。   正说着,飞流忽然从窗外闪身进来,大声道:“水牛!”   梅长苏怔了一下道:“景琰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为了避免太过太过引人注目,苏宅的对外联络一直是由童路一个人负责的,哪怕他并不知道更多内情,却是梅长苏最重要的耳目。   由于童路被抓,苏宅和外围的消息往来便有些滞后,加上十三先生被迫隐藏,新安排的人现在还不太顶用,苏宅的消息便有些滞后了。   靖王回京的消息原本早就该让他知道的,结果这会儿人都到了门口了他才得知。   不过此时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梅长苏定了定心神,对飞流说:“去请他进来吧,还有,苏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许提‘水牛’,要叫靖王殿下的吗?”   飞流貌似委屈地辩解了一声:“顺口。”   梅长苏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柔声道:“不管顺不顺口,以后都不许再这样叫了,知道吗?”   少年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只好道:“知道了。”   飞流出去之后,韩楚也起身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她转过头来,道:“林大哥,马上又是年关了,皇上去了卫陵祭祖,为显宽仁,应该会特许霓凰回京过年的,到时候你现在的状况。。。”   靖王的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外了,韩楚快速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再拖累她,可是林大哥,霓凰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要放弃,至少也该让她知道原由。”   梅长苏默了一下,垂眸掩下叹息,“我知道的。”   韩楚出了门,在阶前站了一会儿,转身直奔药庐,到了之才发现晏大夫不在。   倒是蔺晨一派悠闲地在那里坐着,似乎早料到她会来,取出韩楚最喜欢的那只刻着翠竹的杯子倒了杯茶,示意韩楚坐下。   “晏大夫跟你说什么了?林大哥是不是火寒毒复发了?”韩楚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   “急什么?”蔺晨眯着眼睛道,“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韩楚有时候真是想把蔺晨那张口无遮拦的嘴给他缝上,没好气道:“你好好说话,生什么闲气呢?”   蔺晨一愣,沉默了一下道:“他要是肯听我一句劝,好好的养着,别再管金陵这些纷纷扰扰,就算再复发几次,我也能保他十年无虞,可是。。。”   可是什么呢?   他们都知道,梅长苏自梅岭地狱归来,中了火寒毒才侥幸留得一命在,为了解毒宁愿受削皮挫骨之痛,躺在床上温养整整一年多才渐渐与常人无异,却也身子虚弱,多病多伤,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等着那一天。   等着有朝一日,能昭雪旧案,洗去祁王与林氏一族身上的污名,平反梅岭七万忠魂的谋逆之罪。   为了这个目标,他每日煎熬心血,没有为自己留后路。   可是对于蔺晨来说,他从不认得林殊,梅长苏就只是梅长苏,他帮忙只是为了完成好友的心愿。   蔺晨也在等着梅长苏达成心愿那天,能够实现他们当初走遍天下的想法,哪怕他也清楚,梅长苏在京城待的这一年多已经严重透支了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时间。   “。。。蔺晨,你老实告诉我,他到底还剩下多少日子?”   “最多一年。”   韩楚闭了闭眼,不忍再问。   蔺晨转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勾:“你忘了我初来金陵之时说的那个大惊喜了?”   韩楚倏然抬眼看他,伸手过去抓着蔺晨手臂,“你是说。。。”   ? ☆、第十六章 ?  韩楚听完蔺晨的打算心里顿时放了点心,但蔺晨的计划里梅长苏越早结束金陵的这些事越好。   金陵冬天潮湿阴冷,温度极低,原本就对梅长苏的身体有妨害,加上这近两年来纷纷扰扰,诸事不断,他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身体比以往在江左盟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蔺晨下了结论,“等长苏了结了旧案,我就不会管那许多,非拖着他离开金陵不可,他要是不愿意,我打晕了他直接扛着走,你可不要拦我。”   “放心,其他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我绝对支持你,到时候你出手,我给你开路,一刻都不要耽搁。”韩楚目光坚定道。   蔺晨笑了,低声道:“嗯,这算是夫唱妇随吗?”   韩楚想也不想地踢了他一脚。   蔺晨一下子跳起来,“哎哎”叫了两声,正要开口,忽听墙外传来动静,仔细一听,竟是黎纲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   韩楚顿时顾不得跟蔺晨计较,转身便出了院门,蔺晨随后跟出,长廊之中,黎纲正匆匆往大门口的方向而去。   黎纲见到蔺晨就像见到了救星,“蔺公子,你赶紧去瞧瞧宗主吧,他刚刚出门去靖王府了。”   “胡闹!”蔺晨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闻言顿时一怒,“这么大的雪出门闹什么闹,还嫌自己命不够短吗?!”   “我们劝不住,晏大夫方才劝了一阵没劝住现在气得谁也不见了,”黎纲苦着脸,“蔺公子您快跟去看看吧,我怕宗主他。。。”   韩楚心中疑惑,她知道靖王刚才来苏宅定是为了悬镜司抓到的“卫峥”的事,毕竟这件事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可是前因后果她明明都跟梅长苏说了,怎么这会儿梅长苏又急匆匆地去了靖王府呢?   不过此时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刻对黎纲说:“黎大哥,你立刻差人去请蒙大统领,告诉他立刻去靖王府,还有,把荀老大夫给的药丸拿给我,我跟蔺晨立刻去靖王府,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黎纲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药我带上了,蒙大统领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大统领得到消息,估计已经赶过去了,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韩楚顺手接过药瓶,闻言却是立刻摇头,“不行,黎大哥你留下来,霓凰前日回了金陵,今日又出了卫峥的事,怕是她等会儿就要过来了,你要先劝住她,等林大哥回来再说。”   “好,我知道了。”黎纲应了下来。   韩楚和蔺晨匆匆出了门,骑了马便往靖王府去,两人自称是梅长苏下属,来给梅长苏送药的,靖王府门房的人倒也没阻拦,两人得以顺利进入。   靖王府正厅,靖王坐在主位上,蒙挚和梅长苏分别坐在两侧下首,似乎正在商议,气氛还算平静,并不像韩楚猜测的那样剑拔弩张。   见他只是神色苍白了些,韩楚和蔺晨都没有进去,只是等在门口。   萧景琰虽然不曾见过蔺晨,但韩楚他是见过多次的,知道他二人是为了梅长苏而来,想着他们是江湖中人,也没管他们,任由他们留在殿外。   梅长苏看到韩楚和蔺晨有些意外,随即便了然,他转头看向萧景琰,略一颔首,道:“殿下,搭救卫峥的事就这样定下了,无论如何,靖王府都不能直接卷进劫囚的事情里去,请殿下一定要谨记我说的话,切不可轻举妄动。”   “先生放心,”萧景琰坦然道,“搭救卫峥的事还要劳烦先生为我筹谋,我不会辜负先生苦心,让悬镜司抓住把柄的。”   “既如此,苏某就先告辞了,其他的事等夏冬大人回京之后便开始行动。”梅长苏说完,甄平便扶着他站起来。   萧景琰心知自己府中多有不便,梅长苏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气还是让他早点回去,因此没有出言挽留,打算亲自送梅长苏出去。   蒙挚得了梅长苏眼色,立时便说他也要走,就顺便送梅长苏回去。   萧景琰素知他二人交好,也不坚持,只送了他们到正厅外。   梅长苏在正厅外站了一会儿,等到飞流过来,便一起离开了靖王府。   刚刚坐定,梅长苏就有些脱力地倚在车厢上,飞流担心地叫了他一声,他也只是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以示安抚。   回到苏宅,梅长苏立刻就被赶到榻上躺着,蔺晨动作略嫌粗暴的抓着梅长苏一只手搭上脉门,不多时便放开,道:“有些寒风入体,熬碗药来喝了,再好好休息一夜就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黎纲皱着浓眉,看梅长苏的脸色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哪知一句话蔺晨就炸毛了,转头便瞪了他一眼,“什么叫‘真的没事了’?难道非要他现在吐血给你看才叫没事?”   黎纲自知失言,立刻转移话题,只留下一句“我去煎药”便拖着甄平走了,反正有蔺晨在他也不担心,反而是现在蔺晨跟个火药桶似的,还是躲远些好。   梅长苏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些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着神色不善的蔺晨,好脾气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有没有事大夫说了算,”蔺晨哼了一声,“你给我好好躺着,没我允许你休想迈出房间一步。”   梅长苏就不说话了。   韩楚心里有疑问这会儿也不好问出口,也闭口不言。   蔺晨也不是个脾气长的,没多久就把这事丢开,转而逗弄起飞流来。   梅长苏趁着蔺晨追着飞流出了门,对韩楚说:“子玉,靖王那边我已经劝抚住了,我们的计划照常进行,冬姐回京之时,须得准备妥当,这两日我身子不便,便有劳你安排了,黎纲和甄平那边我会吩咐他们配合你的,你尽管放手去做。”   韩楚点头应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对了,刚才是怎么回事,靖王不接受你的计划吗?”   “不是,”梅长苏微微侧了下身子,让自己呼吸顺畅一点,“景琰过来时神情有些不对,我以为他是担心卫峥便没有在意,可是当我劝他不要理会卫峥的事之后他就忽然发了脾气,说以后他的事不劳我费心。”   韩楚蹙眉,便听梅长苏继续说:“刚才去了靖王府,才知前几日静妃娘娘在宫里出了点事,当时我尚在病中,黎纲他们便没有理会,誉王和夏江又在当中做了些手脚,引得景琰对我有了嫌隙,根本不听我的劝告。”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悬镜司里那个人根本不是卫峥?”   “告诉他之后呢?”梅长苏静静道,“如果他问我为什么能确认那个卫峥是假的,我该怎么回答,他若追问真的卫峥在哪里,难道我能把卫峥的行踪告诉他?”   韩楚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要让萧景琰知道卫峥的存在,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   “你先好好把身体养好吧,”韩楚叹口气道,“你再这样下去,蔺晨怕是会直接把你打晕了送回琅琊山去。”   梅长苏呵呵一笑,“他才没那个胆子。”   “谁说我没那个胆子,梅宗主这话敢当我面说吗?”蔺晨负手踱进屋中,闻言眉一挑,张口便毫不客气地问。   飞流从他身边飘进屋里,倚跪在榻前,委屈地叫了声“苏哥哥”。   梅长苏伸手扶着少年的头安抚了一会儿,屋外传来脚步声。   “应该是药熬好了。”因梅长苏每日都要用药,所以他平常所用的药基本都是用小火煨着的,不用太长时间就能送过来。   韩楚说着回头,却见端着药进来的不是黎纲,而是霓凰。   蔺晨和韩楚都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两人,顺手也拽走了尚还有些郁闷的飞流。   霓凰沉默地看着梅长苏喝完了药,又替他掖好被角,半晌才道:“兄长睡一会儿吧。”   梅长苏仔细端详着霓凰的神色,“霓凰,我。。。”   “兄长要说什么我都知道,”霓凰神色淡淡,对上梅长苏的目光,“不过现在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我们再说话。我确有很多问题想问,兄长愿意一一解答吗?”   梅长苏看着霓凰平静的眸子,心里有了决定,缓缓点头,“好。”   霓凰露出一丝笑意,“那兄长先睡吧,我在这儿等着。”   梅长苏确实身心皆疲,既然做了决定,也就不再多想,闭了眼睛,安心睡去。   霓凰注视着他的睡颜,看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找不出一丝往日痕迹的脸,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她不傻,即使当初不知道她的林殊哥哥到底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才变成今天这样,却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梅长苏的身体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只是比较虚,养养就会好。   只是梅长苏这样说,她就愿意那样信。   她原本以为他早已葬身梅岭,少女心事随着梅岭大火消失殆尽,多年军旅生涯,一颗心沉如死水,再无波澜,她已经做好了决定要独自终老一生。   可是上天却在时隔十二年后,把她的林殊哥哥还给了她。   她可以等,等梅长苏完成心中夙愿,能够放下一切的之后,能够做回她的林殊哥哥。   但梅长苏终究不是林殊,至少他现在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能够信心十足地对她说:“霓凰,你放心,我林殊言出必行,我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梅长苏没睡多久就睁开了眼睛,霓凰早已神色如常。   霓凰扶着梅长苏起身,坐在烧好的炭炉边上。   沉默了许久,梅长苏在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告诉你。”   霓凰心口翻涌着情绪,眼里盈满了泪,她忙低下头去,用力地闭着眼睛,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长苏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霓凰显然已经知道了真相。   火寒毒乃天下奇毒之首,虽然不见得每个行医之人都能准确地说出这个毒的来龙去脉,但也不能保证没人知道,就因为此毒奇特,书籍上也会有记载,霓凰会查出来他并不奇怪。   梅长苏伸手握住霓凰的手,没有开口。   “我十次过来,有九次你都病着,你说你只是身体不好,养养就会好,我信,”霓凰轻声开口,“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我也不怪你,别的我也不想问了,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你说。”   霓凰抬头,认真盯着梅长苏的眼睛,忍着满口苦涩,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你到底还有多少日子?”   “十年。”梅长苏看着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两人对视一瞬,霓凰露出释然的笑容,“好,你说十年就十年,这十年,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跟着你。”   “霓凰。。。”   霓凰站了起来,并不看他,径直道:“兄长不必再说,我心意已决,便是你没有回来,我也从没考虑过别的,既然你回来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活着,我陪着你,若你。。。”   她顿了顿,“将来我死了,也是一样进林氏的宗坟。”   霓凰走了,梅长苏还一直坐在那里,神思飘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十七章 ?  梅长苏被强制静养,诸事都由韩楚和黎纲、甄平一道安排了,与此同时,韩楚按照他定下的计划一步步向前推进。   事情便从除夕一早夏冬回到金陵,靖王悄悄地去见她拉开序幕。   就在当晚,礼部宝光阁火凰珠被盗,还有几家重臣府邸也有珍宝遗失,这是卫护京城的巡防营的责任,节制巡防营的靖王进宫请罪,梁帝并没有苛责他,只是嘱咐他尽快抓回盗匪,追回失宝。   靖王做事历来雷厉风行,从宫里出来,靖王就立刻找来巡防营将领欧阳迟,命他这两日让巡防营的士兵全部调出去,全城戒严,重点监控各大重臣府邸附近。   初四那日,夏江接到一封来自言阙的亲笔信件,邀他初五一早到城外西郊寒钟观一叙。   言豫津也接到一封由飞流亲自送达的来自苏哲的信件,得了任务的言豫津无比招摇地骑着高头大马去拜访了他那些朋友,最后走到了他的忘年交——纪王的府邸门前。   得到义子身陷囹吾这一消息的药王谷谷主素天枢也带着十多个武艺差一些,但轻功精湛的人住进了苏宅,虽然知道了悬镜司里的人不是真正的卫峥,不过他们也还是打算和梅长苏安排的人一起劫一回天牢。   初五上午,夏江带着夏春离开悬镜司直接出了城,原本要去西山祭拜的夏冬去而复返,进了悬镜司府衙,没过多久,一群蒙面人便提着刀冲向悬镜司洞开的大门。   因夏江吩咐在先,当值的两位少掌使早有准备,放任夏冬把劫囚的人引进府衙之内,假装不敌且战且退,打算把这些人全部引到地牢前面的甬道里,再点燃火雷,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结果实际实施的时候,这些人确实在夏冬的指点和两位少掌使的放水下打进地牢前面,然而此时却忽然冲出了更多的人发动强攻,悬镜司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顾不得要抓活的,为求自保,交战顿时胶着起来。   此时对方又突出奇招,药粉毒虫粉烟齐上,悬镜司本就狭小的内院里顿时毒雾弥漫,这样一来就更混乱了,对方趁势开始突围,府兵们抵抗不力,竟被他们全部冲了出去。   两位少掌使心中急怒,立刻整肃府兵追出去,巡防营的士兵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场面顿时一团乱,等回过神来时,那些劫囚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了。   此时本应在西郊的夏江快马从长街另一边过来,下了马便直接进了悬镜司府衙。   见地牢完整无损,内院之中也不是想象之中的血肉横飞,瓦砾成堆的场面,他便觉不妙,又立即扑向最近的一匹马,随即纵马疾驰,消失在去往城中的方向。   大理寺衙门外不远处的巷口处,看见夏江进了大门,韩楚吐出一口浊气,转头拍了拍飞流的肩膀,道:“喏,就是那个人,和蒙大统领不相上下的高手哦。”   飞流眼里晶亮,用面巾遮住半张脸,便从无人注意的院墙上跃了进去。   韩楚以及和飞流一般打扮的十多人也随即跟上,从大理寺监牢里带出了“卫峥”,整个劫囚行动就宣布结束了。   原本按照韩濯和韩楚的计划,只要悬镜司有拿卫峥做文章的打算,藏风便从大牢里消失,让他们自食恶果,不过梅长苏却把这个局设得更大了一些。   藏风被抓之前,韩楚就用特殊的药水涂抹在他的指甲上,药水遇水即溶,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人是不能闻到的,哪怕到时候藏风逃不出来,也能用经过特殊训练的鹰循着香气找到他。   这是韩楚想的双重保险之法。   藏风是被夹着玄铁枷锁着进悬镜司的,悬镜司又守卫森严,藏风一直没找到机会脱身,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关押之地,重枷没有了,连看守也少了许多。      韩楚在行动之前便带着一只黑鹰循着香气找到了藏风所在地,却是连梅长苏都没料到的大理寺监牢。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一回苏宅便用药水洗去脸上易容的藏风恢复了真容,然后被韩楚安排去了烟罗处。   这场劫囚的戏虽然已经演完,但整件事只是一个开端,因此得知劫囚的人全部回来,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线索之后,梅长苏转身进了密室。   靖王进了宫,密道里只有列战英,得知卫峥被安全救出,他的心便定了下来,此时注视着梅长苏,心里除了钦佩,更多的却是感激。   他也清楚,若是没有梅长苏,靖王府是不可能这般安然无恙地把卫峥救出来,哪怕失败成功都是一样的后果,梁帝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靖王。   但即使如此,靖王也义无反顾地做出了救卫峥的决定。   好在卫峥救出来了,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风暴,靖王府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从密室出来,梅长苏的神色倒还好,见晏大夫脸色不好,他立刻躺回床上去。   晏大夫冷哼一声,取出针灸包,开始为他施针,看得一旁的黎纲颇为担心,这位老大夫会把针扎到别的地方出出气。   等晏大夫行完针,又盯着梅长苏把药喝了离开,韩楚不赞同地望着梅长苏:“林大哥,你非得亲自走一趟悬镜司府衙吗?虽然此去没什么凶险,但你的身体。。。”   “你放心,悬镜司首尊不是傻的,不会把我怎么样,”梅长苏示意黎纲扶着他背倚着厚衾,缓和了一阵才语气轻松地道,“这几日休息得好,不过是进去待两天,不会有事的。”   心知多说无益,韩楚垂眸不语。   夏江来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悬镜司的府兵就围住了苏宅。   飞流早就被黎纲连哄带骗地领了出去,在一众人等几乎凝为实质的杀人目光中,梅长苏以一种十分悠然的神态走了出去,仿佛他不是要去让人望而生畏的悬镜司府衙,而是去踏青的。   梅长苏被带到了悬镜司问话,靖王也随即被禁足府中勒令反省。   靖王早已不是当初无足轻重,默默无闻的皇子,而是朝中唯一能与誉王比肩的七珠亲王。   梁帝近来对他日渐恩宠,以及在朝堂新贵中威望都使他成为了角逐东宫的有力人选。   以一桩逆犯被劫的旧案为契机,靖王一被禁足,立时闹得金陵上上下下人心不安。   只有誉王想到萧景琰在武英殿时那般难看的神色一舒连月来的郁结之气,心中不由佩服夏江手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扼住了萧景琰的咽喉。   此次能大败萧景琰,把梅长苏送进了悬镜司,折了萧景琰最有力的一条臂膀,可以说是自靖王晋封亲王以来最让他满意的一次进攻了。   初八一早,纪王爷的车架轻车简从地从府里出来,向着宫城而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蒙挚便急匆匆地带着人冲出宫门,直奔悬镜司而去。   蒙挚得了梁帝密令,来去如风,冲进悬镜司找到被禁足在房中不得外出的夏冬,二话不说便带着她原路折回,只留下一句“奉诏宣夏冬觐见”便扬尘而去。   夏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刚刚结束了对梅长苏的审问,让人把梅长苏带回去再关起来。   奈何梅长苏词锋犀利又巧言善辩,他审了半天也只得出梅长苏可能是祁王府旧人的结论,别的却是什么都没得到。   蒙挚带走夏冬时远远看到梅长苏被人带回地牢,也看出梅长苏状况不太妙,但他还是忍住了立即上前带走梅长苏的冲动,而是极快地把夏冬送去见皇帝。   他知道,他越快完成这个任务,就能越早地把梅长苏救出来。   梅长苏两日前进了悬镜司之后并没有被立即提审,而是独自一人在幽暗狭窄的地牢里待了两天两夜。   当然,夏江也知道他身体不好,为了不让他一不小心就挂了,还命人给他多准备了两床被褥,吃食虽然清淡,但好歹管够。   但即便如此,再次走出悬镜司大牢的时候,他还是形容狼狈,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样。   夏冬进宫后没多久,皇帝查封悬镜司的圣旨就下了来,蒙挚带着禁军亲自出马,首先拿下了夏江和夏春等高阶掌镜使,然后亲自去把梅长苏接出来。   甄平和飞流一左一右地扶着梅长苏往外走,出了悬镜司府门立刻把他送上马车。   回到苏宅,梅长苏人已经昏沉,早就等在一旁的晏大夫立刻拿出架势替他诊治,托之前几日调养得当的福,不算凶险,所以晏大夫只吩咐给他灌了一副药就走了。   飞流一直守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梅长苏。   韩楚瞧着心里沉重,“蔺晨,你跟晏大夫到底商量出结果来没有,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给林大哥施治?他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   “是不好了,”蔺晨凉凉地说,“再这么来一两回,别说一年,能活过三个月就算是高寿了。”   韩楚瞪他一眼,“那你还说风凉话?”   “这不是还不到时候吗?”蔺晨耸肩,“不说别的,就是你自己也才不过用了半个月的药,离我的标准还早得很呢。”   韩楚也只好就此按下不提,叹口气道:“好在霓凰初三就去了卫陵,不然她又得担心了。”   晏大夫这一副药下去,梅长苏一直睡到第三天上午才醒,期间黎纲把所有要上门探望的人都拦了回去,不过他也有拦不住的人。   蒙挚这两日忙着处理悬镜司查封后的跟进事宜,得知梅长苏病了一时间也抽不出身探望,这日得了空立刻就过来苏宅,飞流早得了梅长苏吩咐不让任何人进来探视,因此蒙大统领便被飞流拦在了院外。   两个人从前庭打到卧房外,黎纲和甄平急得团团转,蔺晨抱臂倚在廊下旁观,韩楚想到那日去大理寺,飞流跟夏江交手没尽兴就回来了,知道他郁闷,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指点飞流。   梅长苏刚在晏大夫怒气冲冲的瞪视中喝完了药,瞧着飞流和蒙挚精彩交手,满意地瞧着飞流如今已经能在蒙挚手下游刃有余,一副快活的样子。   黎纲回头一瞧梅长苏事不关己还乐见其成的表情也有些无力,“宗主,您既然醒着,就叫飞流住手啊。”   “无妨,让他们再打一会儿,飞流好久没这么尽兴了,让他玩玩儿,”梅长苏笑眯眯道,“再说蒙大哥有分寸,飞流没分寸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伤不着蒙大哥。”   韩楚‘噗嗤’一声笑出来,“林大哥,你这般护短,让大统领情何以堪啊?”   蒙挚闻言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见梅长苏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知道他身体已经无碍了,心中方定,这才认真地陪飞流喂起招来。   等看着飞流又渐渐处于下风,梅长苏才高声道:“好了,飞流,请蒙大哥过来吧。”   飞流虽然不情愿,却是立即收手回身,对着蒙挚把头一扬,“过去!”   蒙挚心中甚是喜爱这个心思单纯,一心卫护苏哥哥又武艺卓绝的少年,也同时收了手顺便揉了揉飞流的头发。   少年板着脸忍了,倒让一旁的黎纲和甄平惊讶得下巴掉在地上,甄平结巴道:“飞、飞流居然让你揉他头发?!”   蒙挚笑呵呵地随梅长苏进了内室。   蔺晨转头冲韩楚道:“走吧,他们有事要谈,你也该做你的事了。”   韩楚便也跟着他走了。   ? ☆、第十八章 ?  悬镜司一被封禁没多久,萧景琰的禁足就解除了,他也不客气,只矜持了一天就立刻进了宫探望静妃。   等到正月十六复印开朝,朝臣们惴惴不安地等着一场风暴的来临,不过三天后,该来的总算还是来了。   正月二十,皇帝下了明旨封悬镜司一切职权,司属所有官员全部停职。   只隔了一天,因沈追蔡荃二人查出当初誉王为扳倒东宫,指使誉王妃胞弟大理寺卿朱樾引爆私炮坊一事,内廷谕旨以忤上失德为由,将萧景桓降为双珠亲王,同时宫里的越贵妃被降为贤妃,静妃晋位为贵妃。   现在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萧景琰已经是所有皇子中份位最高的一个,当他在某些场合搀扶着越发年迈的梁帝走过侍立的朝臣时,大梁未来的格局似乎已经十分明晰了。   不过让朝臣们感到庆幸的是,离东宫职位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靖王,除了在政事上的长足进步之外,性情还是一如既往不知变通,不管是废太子献王还是誉王的党羽,靖王都仿佛不屑理会,赏罚分明,毫不偏私,朝中的风气在短时间内不觉变好了许多。   萧景琰自从知道当初自己对梅长苏的误解是誉王和夏江的手笔,又经历了卫峥一事,对梅长苏已是全心信任。   皇帝有意指点萧景琰,让他平日里多去苏宅走动,跟这位麒麟才子多接触,必定大有进益,他心里却另有打算,之后一个多月确实去苏宅去得勤,不仅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进,还带着几个他特别看重的几个朝臣一块前往。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这天一大早韩楚就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回来,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许久不见的韩濯。   两人到时梅长苏才刚起身,正含笑看着飞流在中庭追着韩楚那只训练过的黑鹰玩。   韩濯一进院门,黑鹰便直直地朝他俯冲而去,飞流跟着追过去,发现黑鹰不跑了,笔直地站在韩濯肩膀上,趾高气扬地扬着脑袋,十分神气的样子。   少年甚是惊奇,不过他不认得韩濯,也知道直接冲上去不礼貌,便回头询问地看向梅长苏。   韩楚伸手揉了揉飞流的额头,手往韩濯肩膀上伸过去,黑鹰歪着脑袋望着韩楚,抬脚一跳落在韩楚手臂上,韩楚伸手抚了抚黑鹰的脑袋,把黑鹰往飞流面前一送,小家伙便很有灵性地跳到飞流肩膀上。   少年歪头和黑鹰对视一眼,惊奇地“哇”了一声,满脸惊奇地转头看向梅长苏。   梅长苏笑了笑,转头对韩濯道:“虽然已经立春了,外面还是有些冷,少城主里面请吧。”   韩楚便推着韩濯慢慢进了房间。   跟在韩濯后面一身黑衣,护卫打扮的人进门便朝梅长苏跪下,“少帅,都怪卫峥一时不察,才露了踪迹。。。”   原本卫峥藏得好好的,这些年都平安无事,他这次之所以行踪泄露,身份暴露,都是因为云氏族中有人向悬镜司告密。   梅长苏连忙扶了他一下,道:“好了卫峥,过去的事就不必再说了,晚上景琰会过来,势必问你当年的事情,你要小心不要说漏了嘴,尤其是对我的称呼。”   卫峥连忙应道:“属下明白,少帅放心。”   梅长苏这才让黎纲带了卫峥去休息,转而对韩濯道:“卫峥这些年有劳少城主照顾,苏某在此谢过。”   韩濯无奈,“林大哥,以你我的交情,又何必如此。”   梅长苏闻言淡淡一笑,“说得也是,倒是我见外了。”   韩濯与他同岁,虽然身为夏江的嫡长子,却和韩楚不同,他自幼就不热衷武道,反而立志要当大儒。   两人都曾在黎崇老先生门下受教,林殊性情张扬,十三岁便上了战场,之后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赤焰少帅,名噪一时。   韩濯却十分低调,是以很少有人知道,韩濯生就过目不忘的本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写得一手好字,能左右手同时下笔,写出来的字毫无二致,令人称奇。   当年夏江为了璇玑公主置发妻于不顾,同样身为悬镜使却素来性情温和的韩夫人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刚烈,不仅亲手写下和离书,自断经脉废去一身武功,还毅然带着一双儿女远遁江湖。   夏江这些年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始终没能找到一丝一毫关于三人行踪的线索。   韩夫人去世之前是她的手笔,她去世之后就是韩濯刻意为之了。   两人随意聊了一阵,考虑到梅长苏身体虚弱,韩濯便提出告辞,他是私下前来,因此不能去住驿站,韩楚便在自己住的院里收拾了一件房间出来让他暂住。   “对了,还有一事,”韩楚推着韩濯没走几步,梅长苏忽然开口,“夏江现在被羁押在刑部大牢,虽然蔡荃看管得严,但要进去也不是不行。”   韩楚和韩濯对视一眼,在这个问题上两人早已达成共识。   韩濯沉吟半晌,道:“没这个必要了,从母亲去世的那刻起,他与我们便再无关系,他会有今天的下场怨不得任何人,我来金陵不过是为还他生身之恩,让他将来不至于暴尸荒野,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了。”   梅长苏也知道当年夏江的所作所为寒了的不只是发妻的心,也让他这仅有的一双儿女对他冷了心肠。   所谓因果循环不复如是,倒不知夏江可曾有一丝悔过。   梅长苏叹口气,之后便再不提这件事。   时间悠悠地转到了三月中,皇族春猎在即。      春猎是一种猎祭,意在感恩天赐勇悍,年年必办,国丧也不例外,春猎的场所一向都是在九安山,此处距金陵不过五百里,有密林草场,还有猎宫一座,三面环山,易守难攻。   三月二十七,帝驾出城,静贵妃和靖王随侍左右,皇后率留守众臣于城门拜送。   退府幽闭的誉王也在其列,他神情很平静,不是众人想象中的萎靡不振,却又比以往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靖王虽然奉旨要把梅长苏一块儿带去春猎,但这日一早他就奉诏进了宫,便派了列战英亲自去接梅长苏到靖王府,等到中午一同出发。   梅长苏在正厅坐着,列战英怕他无聊就陪在一边随口请教一些军务上的问题打发时间,梅长苏一一解答,两人正聊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叫声。   一瞬间的怔忪之后,梅长苏忽然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   不过片刻,门口出现一个灰色毛茸茸的影子,有半人高,体型十分健壮,毛皮厚而浓密,看上去十分漂亮。   列战英自豪地跟梅长苏介绍道:“它叫佛牙,是我们殿下从幼崽时就捡回来养的狼,平日里除了殿下它谁也不理,”那语气得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养的。   见梅长苏盯着佛牙面色有些异样,列战英连忙补充道,“苏先生放心,没有殿下的命令,佛牙不会咬人的。”   梅长苏掩面清咳几声,摇头示意无碍。   佛牙在门口昂首高傲地巡视了一圈屋内,深褐色的眼珠晶亮莹润,锐利的目光落在梅长苏身上片刻,忽地长嚎一声,后背一弓,身如离弦之箭朝梅长苏直扑而去,骇得列战英一时间就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他印象里,佛牙平时除了跟靖王亲近,便是照顾了它十多年的那几个人它都爱理不理,这会儿朝梅长苏扑过去的架势像是要把他吞下去,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可是下一刻出现的一幕却更是让他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只见佛牙两只前爪搭在梅长苏肩上,鼻子在他脖颈间嗅着,脑袋亲昵地蹭着梅长苏,竟像是在撒娇。   梅长苏费力地躲开佛牙的口水,朝目瞪口呆的列战英笑道:“不瞒列将军说,我有个别人都没有的本事,无论再狂暴的动物都乐意跟我亲近,我想佛牙也不例外,”他说着伸手抚着佛牙的脑袋,“你看,是不是很温顺?”   列战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还、还有这样的本事啊?”   佛牙巴着梅长苏不放,他心念电转,想要打消列战英心里的疑虑,不能让这件事传到萧景琰耳朵里一分一毫,正盘算着,飞流从门外奔了进来,肩膀的那只黑鹰扑哧飞起,冲过去落在梅长苏肩膀上,盯着佛牙做出防御的姿态。   飞流最近得了黑鹰这个玩伴正觉新鲜,乍一见到佛牙更是新奇,伸手就要去摸,佛牙对小黑不屑一顾,更是轻飘飘地躲开了飞流的爪子,飞流立即闪身过去,一副摸不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人一狼便在不大的厅中追逐起来,小黑观战了一会儿,果断加入战局帮飞流,佛牙被飞流抹了把脖子,登时大怒,回身反击,以一敌二竟不落颓势。   列战英已经淡定了,先是狼,再是鹰,他觉得苏先生不当谋士,都可以去当个驯兽师了。   这时韩楚进来,见此情况也忍不住惊讶。   韩濯身体不便,韩楚原想留在苏宅照顾他,不过韩濯拒绝了,提前两天便去了城外三清寺,韩楚在寺里为韩夫人点了长明灯,他去上香祭拜,同时抄写经文,所以韩楚便以梅长苏护卫的名义跟在他身边。   等到出发时,梅长苏照旧坐上了马车,佛牙非跟着他挤在一起,列战英没有办法只好随它去了,因为它,从来不坐马车的飞流破天荒地跳上马车,一人一狼分别坐在梅长苏身旁两侧,玩着你咬我闪,你摸/我躲的游戏。   小黑似乎对他俩这幼稚的行径十分看不上,在梅长苏肩膀上站了一会飞出去了。   也亏得有他们在,这一路上倒是不无聊了。   按照春猎惯例,前三天须在野外扎营祭天,队伍在途径的小镇上宿了一夜,第二日下午才到了九安山连绵的草原上扎了一大片的帐篷,皇帝的龙帐居于当中,旁边就是静贵妃的营帐,只不过要稍小一些,但里面的一应用度都已经张罗好了。   其他皇族和臣属的帐篷便如众星拱月般按着地位高低围在龙帐四周,由蒙挚率领的三千禁军将士轮班守卫。   梅长苏一行人到了列战英安排给梅长苏的营帐之外才发现,这里不仅离皇帝的营帐不远,更是跟靖王萧景琰的营帐比邻而居,靖王如今对梅长苏的看重可见一斑。   在营帐中安置下来,韩楚便出门转了一圈,回来时梅长苏正跟飞流说话,韩楚犹豫了下,还是没跟他提宫羽混进了禁军里还站在梅长苏营帐前站岗的事。   韩楚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少女了,宫羽对梅长苏的心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梅长苏如今满腹心思都在昭雪旧案上,他连对霓凰都不能敞心面对,更何况是宫羽。   注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见韩楚坐在一旁微皱着眉头沉思,梅长苏垂眸,假装没有看到。   之前韩濯进京时带了一份韩夫人留下的手书,上面写着好几个身份很平常的名字,韩楚和十三先生觉得有异便照着这份名单查了下去,然后发现,上面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秦璇玑留下的滑族剩下的那部分势力。   而在靖王告诉梅长苏要带着他一起去春猎后没多久,蔺晨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忽然消失了踪影。   大家习惯了蔺晨的神来神往,谁都没有在意,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自己冒出来的,黎纲把这件事告诉梅长苏的时候他也只是“哦”了一声,多问一句都没有。   只是梅长苏这阵子常见韩楚不自觉地失神,就留了心,想来想去应该也只跟蔺晨有关系了。   韩楚当然是知道蔺晨干嘛去了,不过蔺晨自己都没有太大把握,这才逼不得已回去找老阁主,她自然也不好跟梅长苏说,所以每每都以不知道搪塞过去了。   当然梅长苏信没信她也并不在意,反正对这些琐事他也不会追根究底。   修整了一夜之后,春猎于第二天一早正式开始。   ? ☆、第十九章 ?  梅长苏精神还不错,一早起来十分应景的换了身劲装,不过一支箭也没带,显然是不打算跟“猎”这个字沾上任何关系。   帐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蓝衫少年,眉开眼笑地朝梅长苏行了个礼,叫了声“苏先生”,梅长苏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随意问了他几句,便让他跟飞流玩儿去了。   看他一口一个“飞流哥哥”叫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飞流也露出高兴的表情,韩楚有些惊异,等他俩出去了,韩楚才道:“这孩子好像是靖王的亲兵,是你当初从掖幽庭救出来的那几个孩子之一么?”   梅长苏点头,“他叫庭生,今年快十二岁了。”   若是别人,梅长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他的年纪,他既提起,韩楚心思一转,又见那孩子眉眼间有些眼熟,半晌才惊讶道:“不会吧,难道他是。。。”   梅长苏没说话,神情却是已经肯定了韩楚的猜测。   韩楚倒吸一口凉气。   她当时虽然已经远离金陵,但当年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的。   据说当年赤焰案发后,宸妃林乐瑶被赐死,晋阳长公主自刎于宫阶前,祁王在狱中被赐了一杯毒酒。   之后整个祁王府男丁俱死,女眷全部没入掖幽庭为奴,只要是有点名分的不管是否受宠前前后后都被逼死殆尽。   甚至当时朝中祁王一派的不少重臣都被牵连,断头台上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刽子手的刀都卷了,鲜血弥漫过的土地上血色好几年都没有褪去。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祁王居然还有一个儿子留了下来,还好好地在靖王身边当了亲兵,想也知道当时祁王府的人为了留住祁王的这一点血脉耗费了多少心血。   韩楚暗自观察了庭生许久,其实庭生除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当年祁王的影子,其他时候并不太能看出来什么,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年纪还小的缘故,因为韩楚自己都没见过小时候的祁王。   又或者她见过,只是早就不记得了。   帐外锣鼓喧天,梅长苏带着飞流几人在列战英的引路下站在重重守卫的围场边沿,梁帝骑马走在众人之前,身边除了靖王,还有宁王以及各重臣等人。   梁帝毕竟上了年纪,只是主持了一下开猎祭典,带着重重护卫在林中转了大半个时辰,象征性地提了两只野鸡回来,便觉得有些受不住回营帐休息去了。   静贵妃伺候梁帝睡下,从龙帐中退了出来便立刻吩咐身边的宫侍去找靖王请梅长苏。   梅长苏早在祭典完毕之后就回了自己营帐,给庭生布置了功课,让他在一旁写字,自己随手拿了一本带来的书本翻着看了起来。   萧景琰来请梅长苏时,韩楚明显感觉到梅长苏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梅长苏一直怀疑静妃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今召自己前去恐怕是为了确认,他其实有几分犹豫,他拿不准自己这一去秘密是不是还保得住。   不过片刻,梅长苏就神色如常的跟着萧景琰出去,朝萧景琰见了礼之后,才跟着他慢慢往静贵妃的营帐而去。   飞流坐着无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出去一问才知道靖王府的兵在附近山上发现怪兽,飞流觉得好玩,说要去看,韩楚不放心他一个人,便和他一起去围观了。   戚猛捉了这只怪兽一年多了都没抓着,底下小兵告诉他在林中发现怪兽踪迹时,他立刻差人调了更多的人前去围攻,势必要拿下这只怪兽。   韩楚和飞流跟着那个戚猛带的人到了一处密林,有个士兵喜滋滋地过来跟戚猛报告:“戚将军,怪兽被我们困在前面山坳里了,兄弟们都想下去捉呢。”   戚猛一边向前走一边道:“叫兄弟们都小心点,那怪兽厉害着呢,力大无穷,跑起来就跟飞一样,一溜儿就没影儿了。”   小兵连忙应着把戚猛带着过去,飞流跟了一会儿不耐烦,左右瞧瞧,自己先往前去了,韩楚对戚猛说:“戚将军,我跟飞流随便看看,告辞了。”   戚猛是见识过飞流武功的,韩楚如今顶着梅长苏护卫的身份,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因此也不在意,客气了两句便随他们去了。   韩楚和飞流在林间穿梭,顺着山势滑到山坳,林深草密,人站在里面几乎完全看不到,极其隐蔽,韩楚想,戚猛就算带人来,估计也要费点劲才能捉到那只怪兽。   两人借着树枝掠过林间,竟然找到一条小溪,飞流顺势跳到溪边,左右望望,撇嘴,郁闷地说:“不好玩儿。”   韩楚失笑,“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戚将军他们捉到了我们也能见到的,这里风景不错,咱们歇会儿就回去吧。”   她话音未落,身后林间传来声响,两人立刻警觉地望过去,飞流眼睛一亮,纵身便追了上去。   韩楚速度也不慢,立刻跟上去。   一个身形高大,全身长满褐毛的不明生物正飞快地穿过丛间往前面跑,见飞流落在去路前,它转身又往回奔来,速度竟不亚于他们两人以轻身功夫前行。   韩楚从树上落下,已经看清楚他的样子,不由有些吃惊,虽然这人容貌奇异,面色乌黑看不清楚样貌,一双眼睛也是异于常人的赤色,但韩楚还是一瞬间就确定,这个就是戚猛他们一直在找的怪兽。   只不过如今亲耳一见才发现,这哪里是怪兽,分明就是个人。   韩楚一愣间,那人已经抬手朝韩楚攻来,韩楚闪避几下,发觉这人竟有武功底子在身。   难怪戚猛说他力大无穷,健步如飞。   飞流立刻追上来和他交手,韩楚也不和他抢,往旁边站了一步道:“飞流,这是个人,你别下手太狠,先制服他等会找戚将军他们来。”   少年虽然没回话,不过出手之间也没那么狠了。   不过片刻,飞流就制服了这个异人,鉴于他和飞流体型相差太大,论力气飞流是远不及他的,怕飞流吃亏,韩楚从随身带着的蔺晨给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里找了一种红色的给这人吃下。   为了保险,韩楚一口气给他塞了三颗。   飞流在药起效之后凑近观察了半晌,觉得没啥好玩的,撇撇嘴自己走了。   韩楚也仔细打量着这人,他全身都是毛发,衣衫褴褛,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若不是凑近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个人。   那药下口只是让他没了反抗之力,并不影响说话,可韩楚看他咿咿呀呀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心道这莫不是个哑巴又或者是野人?   韩楚叫着飞流的名字,半天也没回应,她顿时苦了脸,这荒郊野林的,不会要她把人背回去吧。   好歹是个大活人,就算不是正常人,韩楚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他扔在这儿,那个药韩楚没有解药,这人在这里随便一只野兽都能撕了他。   最后韩楚还是认命地背着他,沿着溪岸往下游走,毕竟毕竟背个人从密林中返回实在难度太大,韩楚只好期望能够走到好走点的地方再找人,反正离营帐不远,应该能找到禁军将士帮忙的。   韩楚背着异人以龟爬的速度往山下走,走一段,歇一会儿,倒也不算难走,只不过这个人很安静,也不再咿咿呀呀的了。   再次坐下休息的时候,韩楚一边平缓呼吸一边无奈地说:“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背一个人,以前都是别人背我的,虽然曾经背过我的那个人,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在了。”   异人只是默默地瞧着她。   韩楚转头瞧他,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都捏在左手腕上不曾放开过,韩楚疑惑地问他:“你的手受伤了是吗?”   他连忙摇头,别过脸去。   韩楚心中纳闷,起身上前查看,他似乎想躲,可惜韩楚的药丸药力还在,他反抗不得,顿时一脸惊恐地试图躲开,韩楚伸手扯开他的右手,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个镯子。   那人还在挣扎着要躲,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血红,看韩楚的目光透着一种奇异的悲伤,韩楚蹲在他面前拽着他的手查看他的手腕时,他仿若无力般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韩楚已经看清那个不是镯子,却是她十分眼熟的东西,一尺来宽的环状物嵌入腕中,表面看着有些发黑,但韩楚还是认出了那上面独有的纹饰。   那是赤焰军为了在士兵阵亡,身躯受损时也能辨认出其身份的手环,上面还刻着独属于曾经赤焰军的双云焰纹,中间还有一个名字。   韩楚看清那个名字的同时,整个人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缓缓转过头盯着这个人,手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细碎的光影里,花纹中镌刻的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见——聂锋。   这样的银环,这样的名字,代表的只可能是那一个人,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前赤焰军赤羽营前锋,悬镜司夏冬的夫婿——聂锋。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誉王府里十分宁静,只有书房那边亮着灯火。   童路还待在柴房里,望着窗外又一次的天黑,半躺在草堆上发呆,门口忽然传来声响,推门进来的赫然是秦般弱的师姐。   他眼里的光一刹那黯然下去,隽娘并不理会他的漠然对待,一进门便迅速解开童路手脚的锁链,口中快速说:“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你现在赶紧逃出去告诉你盟里的兄弟,誉王要谋反。”   “什么,谋反?”童路闻言一时震惊,立刻坐直身体。   两个人逃出小院,一路有惊无险地躲开巡防的府兵,终于到了大门前,却在此时被人发现,追兵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隽娘武艺一般只能勉强自保,童路身受重伤实力大打折扣,两人被围困在一起,眼见突围勿忘,忽然出现两个蒙面人,长剑所指,不留一丝余地,得了个空隙,两人一人抓着一个便凌空而起,前后跃出墙外。   这两个人正是烟罗安排在童路周围的暗线,因为韩楚只让她把人盯着,烟罗就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人救出来,而是静观其变。   两人被其中一个蒙面人带回了苏宅,正在做转移收尾工作的黎纲和甄平得知消息吃了一惊,被另一个蒙面人通知了的烟罗和藏风随即赶到。   如今禁军已经掌控了京城,城门全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四人一合计,决定调虎离山,硬闯城门,烟罗和黎纲带人引开守城禁军,藏风和甄平则趁机冲出城门,快马加鞭赶往九安山。   此时誉王已经得知消息走漏,便立即命令正式归顺于他的庆历军都督徐安谟带着麾下的五万庆历军朝九安山猎宫开拔。   与此同时,甄平和藏风经过多番截杀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九安山下营帐所在地,经禁军盘查之后才终于见到了梅长苏和靖王,将誉王已勾结庆历军都督徐安谟意欲出兵九安山的消息全部告知。   誉王谋反非同小可,萧景琰确认此事属实第一时间就想禀告梁帝,却被梅长苏劝阻,担心他此举不但不会让梁帝心生警觉,反而会疑心萧景琰和蒙挚勾结。   为了以防万一,梅长苏还是和他们两人商定了一下应敌之举,只等确切消息传来便可行动。   因为考虑到誉王谋反的消息一旦传来,梁帝会下令提前进驻猎宫以作防守,梅长苏从靖王长中出来便立刻回了自己营帐,预料到即将会有一场恶战,他必须保证庭生跟在自己身边的安全。   营帐外,飞流正兴致勃勃地跟佛牙赛跑,庭生在起点处兴奋地呐喊,周围有巡逻的士兵看着这边热闹,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黑鹰跟在飞奔的一人一狼后面,如闪电般掠过他们,停在高高矗立的旗杆上。   梅长苏进了营帐内才发觉不对,安置在一旁给韩楚休息之用的软榻上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他早睡迟起,没察觉到异样。   此时才意识到,韩楚竟一夜未归。   ? ☆、第二十章 ?  离九安山猎宫不远的大康警哨被袭终于将誉王勾结庆历军谋反的消息传到梁帝耳朵里,梁帝震怒之余立刻安排了靖王和蒙挚一道布置防守事宜,帝驾即刻便要迁入九安山猎宫。   萧景琰带着几个亲兵从九安山北坡的小道离开,奉梁帝之命携兵符前去纪城找救兵,蒙挚和梅长苏亲自送他下了山返回,回去的路上,梅长苏一直沉默不语。   蒙挚以为他心系萧景琰安危,又担心猎宫形势,也并未太在意,亲自重新整饬猎宫守卫,里里外外围得跟铁桶一样。   为了争取时间,他们至少也必须要据守猎宫三日,才能有机会等到萧景琰带兵驰援。   蒙挚带着部分禁军于山下布防,和梅长苏商议应敌之策,先发制人突袭庆历军先锋部队,蒙挚亲自领兵上阵,奋勇杀敌,取得了个开门红。   梅长苏和蒙挚商议好,于拂晓前在山腰设伏,袭击了想对九安山形成合围包抄之势的一支队伍,进一步赢取了时间。   蒙挚一出征,帝驾就立即进驻了猎宫,梅长苏没有随驾进入猎宫,而是留在山下营帐中。   回到临时安置的房间,飞流正和庭生说话,佛牙趴在他脚边闭着眼睛,      梅长苏扫了一圈并未看到黑鹰,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飞流看到梅长苏明显很高兴,凑到他身边扶着他,少年并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庭生却不像他那样,见梅长苏进得帐中来,立刻转头看他。   见他一脸平静,庭生心里的不安暂时被压制下去,朝梅长苏行了个礼,“苏先生。”   梅长苏朝他略点了下头,转头看向飞流,“飞流,子玉回来过吗?”   “没有。”飞流老实摇头。   梅长苏慢慢地走到软榻边上坐下,他并不担心韩楚出事,毕竟她行走江湖多年,武艺又高,他担心的是,什么事会让韩楚将近一天一夜未归。   ***   山下远远传来号角声,如潮水般的喊杀声密密麻麻隐约的钻入耳朵,韩楚站在一处高地上远望,她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此情景也心中有数了。   韩楚转头,看着靠在巨石上休息的聂锋,“聂大哥,猎宫那边出事了,你随我一道去瞧瞧吧。”   聂锋早已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了,闻言只是点头,他身上药力已退,走起来健步如飞。   两人沿着山间小道进入猎宫外围,发现禁军防守极为严密,韩楚幼时曾随驾来过猎宫,对地形还算熟悉,便带着聂锋躲过禁军防卫,从不起眼的角门进入猎宫之中。   考虑到聂锋身份以及现在外貌异于常人,韩楚把他藏在不起眼的仓库里,自己去找梅长苏。   梅长苏此时还在山下营帐之中,韩楚只好找到言豫津,请他帮忙安置了聂锋,自己下山去找梅长苏了。   此时天色将暗,梅长苏回到营帐时,就看到已经换了身衣裳等了有一会儿的韩楚,他立刻注意到韩楚左手腕包扎的白布上隐有血色,神色微变:“你受伤了?”   韩楚低头看看左右,倒没想到梅长苏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她摇摇头示意没事,“林大哥,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戒严了?”   “誉王勾结庆历军谋逆,叛军已经往九安山这边来了。”   韩楚皱眉,“怎么会这么突然?自从上次被罚退府幽闭的事情之后完全丧失了斗志,怎么会忽然想到要造反?”   “没什么好奇怪的,”梅长苏漠然道,“对于誉王来说,若是得不到那个至尊之位,那他是皇子还是庶民根本没什么差别,更何况还有一个巧舌如簧的夏首尊在,甄平和藏风来报信的时候,夏江就已经从刑部大牢里消失了。”   韩楚沉默了一下,道:“他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言放弃,也从来不会有丝毫愧疚。”   “你放心,虽然形势凶险,但我既然敢放任誉王和皇后留守京中,自然不会没有准备的,”梅长苏摇头,“只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夏江真的能从大牢里逃出来,还有庆历军居然也搅和进来。”   韩楚定定地看着他,“林大哥以前说过,人心最是难测,纵然算尽棋局,终究算不透人心,誉王和滑族多年经营,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梅长苏料定誉王入夜之后会派人偷袭大营,已经同蒙挚商议好当晚弃营而走,诱敌深入的策略,此时营帐中众人都在收拾准备退走,趁着夜色,所有人都退守进入猎宫,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营,以及围截叛军的部分禁军。   这一夜猎宫里所有人几乎都没睡,只有梅长苏被韩楚他们盯着硬是睡了几个时辰。   夜袭空营反大败而归,第三日,誉王已是破斧沉舟般举兵压进,猎宫外的一片草原上黑压压的大军全线压上,来势汹汹。   这日一改前几日风朗天晴的好天气,天边黑云翻滚,初春的冷风带着寒意钻进衣襟,梅长苏同蒙挚并肩立在猎宫大殿前凝目远望,“此役背水一战,已无后路,唯有死守。”   蒙挚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眼中透出沉稳而坚定的目光。   梅长苏带着庭生进了内殿,言豫津却不肯进去,他便嘱咐飞流跟在言豫津身边,言豫津闻言笑了笑道:“那敢情好,有小飞流在我身边,我可总算是能够所向无敌一回了。”   虽然他故作轻松,但梅长苏还是能够体会他的心境,以往言豫津行走江湖时,言侯总会派人暗中护着他,这样的叛乱,大概会是他这一生里最为深刻的记忆了。   韩楚也换上一身戎装,同宫羽站在一处。   这一战从上午一直打到临近黄昏,叛军几度攻破禁军防线,又被集中到前殿仅剩不足三千的将士杀了回去。   从猎宫大门直至殿前的长阶,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满目疮痍,阴凉的雨滴聚成道道水流,血水蔓延开去,满目皆是猩红。   直到视线尽头出现异于庆历军服色的一道亮白之色,一前一后同仅剩的禁军将士呈前后包围之势,禁军在蒙挚的带领下杀出去,与前后赶到的霓凰郡主和萧景琰会合,这惊心动魄的三天两夜才算告一段落。   瞥见萧景琰进入内殿,韩楚连忙朝飞流招手,让他悄悄拖着佛牙去别处玩耍,这才转头看向宫羽:“我搀你去后殿包扎一下吧。”   言豫津此时也奔过来,关切地看着宫羽:“宫姑娘没事吧?”   宫羽摇摇头,她虽然武艺在身,但以轻功见长,近身战斗她本就吃亏,何况女子之身,体力早就透支,此时被韩楚搀扶着,四肢微微颤抖,一身血污。   梅长苏从殿外出来,见他们虽然狼狈,但好在没受什么伤,宫羽的情况最严重,他虽恼怒宫羽私自行动,但总归还是不忍责怪,只是嘱咐她好生休养,也没再提让她春猎之后就回廊州的话。   萧景琰亲手擒了誉王萧景桓回来直奔梁帝所在的大殿,梅长苏和蒙挚正在门□□谈,他经过时,目光在垂眸不语的梅长苏脸上停留片刻,直接进了大殿。   霓凰从旁边过来,看了一眼靖王消失的背影,小声道:“兄长,靖王他。。。”   梅长苏忍不住咳嗽几声,飞流不知从何处奔过来,一只手挽着梅长苏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梅长苏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见蒙挚和霓凰都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连忙摆摆手示意没事。   反正剩下的工作都自有人去做,梅长苏为免被萧景琰更加疑心,示意飞流带着佛牙离开,霓凰站了一会儿,吩咐了亲随几句,然后也走了。   靖王和蒙挚开始奉命清理战场,蒙挚受了点皮外伤,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仍旧忙里忙外的,禁军伤亡的士兵他命副统领带人去逐一安置停放,造册记录。   叛军的尸首只是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就统一掩埋,被俘虏的全部关押,剩下逃逸的士兵也由靖王亲自安排暂时顶替禁军职责的纪城军去抓捕。   纪城军此次勤王护驾有功,对安排下来的任务很是上心,士气高涨,周围的山头被他们筛了一遍又一遍,倒真让他们抓回不少逃兵。   安顿之后,蒙挚回京替梁帝收服留守的禁军以迎梁帝还朝,猎宫重新恢复了平静。   作为皇子,又是七珠亲王,靖王分到了一座独立的院落,随他而来的人都是多年来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悍将,经此一役多多少少地受了些伤,尤其是列战英。   萧景琰把受了伤的都叫回去休息了,因此回来的时候,只有跟他一块儿去搬救兵的戚猛一点事都没有地站在院门口等他。   为了表示对梅长苏的尊重,这座院子里有一间房间是萧景琰特地命人给梅长苏安排的,萧景琰回来之时,梅长苏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萧景琰望着那间黑漆漆的屋子,心里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   几日前梅长苏去见静妃时,静妃的失态让他颇为在意,但静妃不说,他身为人子又不好追问。   而另一个貌似知晓内情的人却显而易见地并不愿意告诉他,连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母亲也有自己的秘密,萧景琰心里孤寂之感越来越深。   他上前两步,梅长苏的房门轻轻打开,飞流无声地站在门口,盯着他道:“睡了!”   萧景琰一愣,“这么早就睡了,苏先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累了。”少年大声道。   萧景琰一看少年的架势便知道自己是进不去的,他也没打算进去把梅长苏吵醒,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跟梅长苏交谈。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房间,又改变了主意走回院中站定,夜风拂在脸上,似乎可以吹散他心里堵涨的情绪。   放眼四周都是他的心腹下属,梅长苏是他的谋士,一直以来在很多问题上他们都能产生共鸣,有时候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有人陪伴,知己相交的年少时光。   萧景琰站了半晌回到房间,再无声响,另一侧的房间里,梅长苏久久无眠。   一夜无话。   翌日梅长苏起得有些迟,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在院中坐着,手里捻着一本书,不远处飞流追着佛牙玩耍,他嘴角噙着笑意看了一会儿,左右瞧瞧,疑惑地问甄平,“子玉呢,怎么一上午都不见人?”   甄平还未回答,韩楚的声音就远远传来,“我在这儿。”   两人转头望去,韩楚从角落里走出来,肩膀上站着黑鹰,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神色如常,走到梅长苏身边,梅长苏笑着问她:“怎么我觉得自从那日你在营帐里消失又回来之后,好像神秘了许多?是不是蔺晨又出了什么鬼主意?”   韩楚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林大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梅长苏察觉到韩楚语气里的凝重,转头看她,“什么事,你问吧。”   “。。。火寒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第二十一章 ?  蒙挚送信至猎宫,留守金陵的禁军已全部归他统辖,京城换防完毕,随时恭候梁帝回京,原本定于四月中旬返京的春猎回程延迟到了四月下旬。   梁帝震怒之余随即命靖王准备回朝事宜,他对萧景琰的恩宠和爱重这些日子以来早已被众人看在眼里,明眼人如言侯早已在一片风平浪静中看到了萧景琰荣耀万丈的未来。   回程的路上,梅长苏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里睡觉,另一辆马车里,坐着韩楚和洗白了一身毛发,换了干净衣裳的聂锋。   当然,萧景琰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对梅长苏身份疑虑的加深。   那日韩楚把聂锋带到梅长苏面前,露出聂锋腕间的银环,梅长苏面色如雪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名字,心情激荡得几乎要抑制不住。   一别十二年,梅长苏从没想过这个他时常惦记的人还活在世上,不远万里从梅岭到了京城,又从京城跟到了九安山,回忆起前一年正月初五他跟随夏冬去孤山祭拜偶遇戚猛在孤山上抓怪兽一事,梅长苏暗暗懊悔没能早些认出聂锋来。   聂锋的心情他大概能明白些许,变成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哪怕夏冬站在他眼前他也是不敢相认的,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她,更怕她会为此伤心难过。   因为聂锋和他一样,都中了火寒毒。   经静妃娘娘诊断,聂锋的毒性只有三层,远比梅长苏当年的情况要好得多,只是他中毒多年,情形又大不相同。   列战英受萧景琰的命令一直随时注意着梅长苏这边的动静,沿途行进的速度比去时快了许多,因此当天早上出发,临近黄昏时便到了金陵城。   帝驾被蒙挚率领的禁军以及前来迎候的百官簇拥着直接回了皇宫,萧景琰原本走不开,只好让列战英亲自去把梅长苏护送到苏宅。   梅长苏之前因与聂锋相认心绪激动一度犯了旧疾,好在有寒医荀珍给的救命药丸在,他只是迷迷糊糊烧着睡了一夜,之后两天便好了许多了。   回京的路上,梅长苏一直在避免跟萧景琰碰面,到了京城更是直接借口身体不适,直接让甄平去向萧景琰致歉,自己直接回了苏宅,早在回京之前,甄平就已经派人传回信去,所以梅长苏一行人回到苏宅门口时,黎纲已经带着人在门口迎接。   聂锋就近被安置在梅长苏院子里,晏大夫赶来给他诊了一回,开了些药压制住毒性,暂时不会发作了。   梅长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晏大夫诊完了聂锋,又一把抓着他的手腕诊了半晌,梅长苏随侍春猎他是极力反对的,但既是皇帝的命令,他也没法子,不过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好几分,他满意地点点头。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了,因为誉王叛乱的事大家神思都紧绷了好几天,这会儿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这一夜算是平静地过去了。   誉王谋反作乱一事完全触到了梁帝最隐秘的逆鳞,因此一回京就以极快地效率处理完毕,誉王府及附逆之人全部被下到天牢,只不过还没等到正式的圣旨下来,誉王已经在牢里自尽了。   这事传到梅长苏耳朵里的时候,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应了一声示意知道便算把这事揭过去了。   蒙挚这日终于闲下来,特地到苏宅探望梅长苏,带来了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吉日准备册立太子的消息。   梅长苏正在聂锋屋子里看他,两个人一人端着只药碗喝药,靖王被册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心里装着聂锋和夏冬的事,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韩楚在旁边正皱着眉头吃药粥,看得梅长苏忍不住笑,韩楚幼时体弱多病,时常喝药,每回喝药都都见她苦大仇深地盯着药汁最后还是不得不喝下去,后来习武之后身体好得多了,这些年都很少见她生病,更别说吃药了。   虽然吉婶给她弄成了药粥,又是以补血益气为主,但韩楚还是喝得很不开心。   霓凰也是得知了靖王即将被册立的消息悄悄过来苏宅的,此时看到韩楚的表情,她也忍不住乐了,“说起来也奇怪,阿楚你是怎么受伤的?”   韩楚闻言顿了顿,眼角余光里是梅长苏沉静的侧脸,她垂了眼眸道:“那日以为去凑热闹捉聂大哥,无意间伤到的,并无大碍。”   霓凰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大意的人。”   韩楚也知道自己恰好在左手腕上的伤太没说服力,只好道:“其实只是小伤,流了点血,身为女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这点血量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在场的人很快反应过来韩楚指的是什么,梅长苏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口无遮拦,一句话能把人噎死的本事很像某个人呢?”   “是吗?”韩楚作势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后我要考虑离那个罪魁祸首远点了。”   霓凰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看了眼韩楚,最后把目光放在梅长苏脸上,道:“你们指的人是谁?”   梅长苏还没来得及答话,窗外就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接过话道:“哈,我这才刚到就抓到有人说我坏话!”   下一秒蔺晨已经悠悠然摇着扇子站在了屋子中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韩楚身上,笑道:“真是可惜,这辈子都得跟我这个罪魁祸首在一块儿了。”   韩楚眨眨眼,捧着粥碗换了个方向继续喝。   蔺晨转过头来瞧到聂锋,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立刻上前抓着他的手腕诊脉,又仔细查看了他指甲、而后、舌苔等处,半晌放开聂锋的手,看了眼梅长苏,转身负手走了出去。   梅长苏看了眼聂锋,安慰他不用担心,随即便跟出去。   霓凰这才有机会问韩楚:“这位是。。。”   韩楚见她和蒙挚表情都有些凝重,估计是因为刚才蔺晨都在窗外了他们都没发现而有些心惊,笑道:“他叫蔺晨,也是江左盟的人,别的不说,就这点救人的本事还是拿得出手的。”   霓凰和蒙挚便明白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霓凰和蒙挚便告辞,韩楚送他们出去,回来时梅长苏已经回房间去了,蔺晨倚在廊下,飞流坐在门前郁闷地望天,黎纲刚跟梅长苏禀报完消息,准备退出去,见此忍不住调侃。   “飞流,你一直望着天上干什么,在等仙女掉下来吗?”   “不是!”   “你要知道,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仙女,还有可能是鸟屎啊。”蔺晨随口笑道。   “不是!”飞流加重了语气愠怒地反驳。   “好好好,那你慢慢等。”黎纲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飞流被他逗得大怒,跳起来便要去捉他,黎纲往蔺晨身后一闪,飞流脚步一滞,颇不甘心地瞪了眼黎纲,转身飞出院墙去了。   韩楚失笑地看着飞流消失的背影走近,蔺晨转身探手搭上韩楚脉搏,不过片刻又放开。   “怎么样?”韩楚问他。   “不怎么样,”蔺晨笑眯眯地回答,“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再等等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韩楚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蔺晨半晌笑道:“有我爹亲自出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长苏缓步走了出来,看着他俩,最后对蔺晨道,“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子玉的血可以压制火寒毒?你又为什么突然跑回琅琊山去?”   蔺晨耸耸肩,“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蔺晨。。。”   “林大哥,”韩楚微笑着打断他,“你什么都不用想,比起能让你多活几年的结果来讲,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也就是我近水楼台,蔺晨拗不过我,才让我做了这个药引,换做卫峥或者蒙大统领,我相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梅长苏闭了闭眼,“子玉,你不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不是为了赎罪,”韩楚摇头,认真地说,“林大哥,你应该知道,抛去旧案不提,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就好好活着,以后好好照顾霓凰。”   梅长苏看着她半晌,郑重点头。   ***   靖王萧景琰于六月十六正式成为东宫太子,后宫里各宫妃嫔也得了赏赐,尤以静贵妃为尊。   与此同时,梅长苏也接到了来自黔州江左盟成员的飞鸽传书,谢玉在采石场服苦役时被落下的巨石砸中,死了。   韩濯同韩楚布置良久,滑族埋在朝野宫中各处的眼线棋子基本上都被拔出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丢开不管也没什么问题,因此夏江逃狱没多久,蔡荃就沿着苏宅这边特意透露的线索顺藤摸瓜抓住了他。   只是经过了誉王谋反一事,梁帝对夏江已无半分信任可言,再也没有提审过他。   眼看太子新立,并在梁帝的授意下开始监国,在政事上凸显出他极为明显的处事风格,以往在党争中煎熬挣扎的朝臣们,终于渐渐意识到,这位未来天子所显露出来的决心。   为了让聂锋同夏冬早日夫妻团聚,梅长苏接受了宫羽的建议,由她乔装混进刑部大牢把夏冬换了出来,经由他们夫妻决定,最终选择了不彻底地解法解了聂锋身上的火寒毒。   眼见梁帝愈加器重萧景琰,一切都在按梅长苏预想的步调往前走着,只等谢玉死讯传入金陵,再想办法利用莅阳长公主手里的谢玉血书作为翻案的契机。   虽然谢玉曾是一品军侯,但死前也不过就只是个劳役犯,他的死讯连加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由经过驿马传送到达京城,没多久,谢弼便出发前往黔州去为谢玉扶灵,把他接回安置。   在这样难得岁月静好的日子里,蔺晨和晏大夫商议之后煮了一碗颜色十分诡异的汤水给梅长苏喝,这一碗下去,梅长苏整整睡到第四天晓光出现的时候才醒。   蔺晨给他把完脉之后笑眯眯地说:“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再过些日子开始下一阶段的治疗,你放心,有我在,留你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韩楚在旁边大翻白眼,晏大夫瞪了一眼蔺晨之后,梅长苏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的脸色和气息状况,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蔺晨初入京之时就带着老阁主潜心研究多年的治疗火寒毒的奇方,原本经过碎骨拔毒的梅长苏最多活不过四十岁,这些年又一直没有放下过旧事好好休养,操心这操心那的,硬生生把原本六所剩无多的寿命给折了大半。   所以蔺晨入京的时候才会说,照梅长苏那时的架势下去,他最多也只能留他一年。   如今朝中局势平稳,不需要梅长苏太费心力,加上事情发展的轨迹都在他预料之中,蔺晨才会选择在这时候给他开始治疗。   ? ☆、第二十二章 ?  言侯生辰那日,梅长苏受邀去了言府。   同去的还有韩濯韩楚兄妹。   言侯每次看到韩濯都十分唏嘘,想起已逝的老友,不免多添了几分伤感。   因为在宗室减俸的事情上,萧景琰对他多有倚重,言侯生辰萧景琰不仅送了贺礼,还亲自到场,萧景琰现在身份不一般,所以言侯特地把他安排在人比较少的花厅,这里面还有纪王,言侯,以及梅长苏和韩濯他们都在,言豫津也被叫来陪他们说话。   只不过萧景琰进去的时候,梅长苏奈何不得飞流一起出去玩了,他现在状况好了许多,所以萧景琰看到院中树间飞来飞去的飞流以及树下捧着一大束花枝的梅长苏时还十分欣慰:“我有一段时日没见到苏先生了,他的身体状况倒比之前看上去好了许多。”   言豫津瞧着飞流的身影,无奈道:“我看飞流这架势,是要把府里好看的花都折了才算完啊。”   韩楚转头瞧了一眼飞流,忍不住笑道:“侯府里里外外都是言夫人打点安排的,便是这些草木都是她亲眼看着种下去的,其中可不乏珍品,你放心,你苏兄有分寸的。”   言豫津也只是说着逗乐,实际上并不在意这些,倒是萧景琰听到这句话转过头看豫津:“原来这园中景致是言夫人设计的,若不是小了些,倒是和苏先生的宅院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了。”   “苏先生那院子,哪里是寻常就比得上的。”言侯谦虚了一句。   萧景琰又看韩楚和韩濯兄妹,迟疑了一下道:“我记得韩姑娘之前是住在苏宅的,是苏先生的江湖朋友,怎么听上去对言府很熟悉?”   言豫津小时候常跟萧景琰他们在一块儿玩,言府是由早逝的言夫人亲手设计这件事却连他都不清楚,韩楚居然随口说了出来,倒让萧景琰觉得有些奇怪。   更让他在意的是始终眉目疏淡,不发一言的韩濯,他已经知道韩濯是逍遥城的少城主,却不知道他和言侯还有交情,连言侯寿辰他都特地赶来。   当然他误会了,韩濯只是恰好在金陵,作为晚辈自然要过来道贺了。   韩濯闻言只是一笑,“侯爷早年游历江湖,曾与家母有些交情,豫津小时候也曾跟我们一块儿玩耍过,知道些旧事也不奇怪。”   他说的不算假话,萧景琰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有些惊奇:“原来言卿年轻时也曾游历江湖?”   言豫津好奇地说:“爹,原来你也跟我一样闯荡江湖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话音一落,纪王就抢先乐了,“得了吧,小豫津,你爹他们当年行走江湖也顶多算是游历,名字都是用的化名,至于你,就更是够不上‘闯荡’二字了,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哈哈。”   纪王和言豫津是忘年交,早忘了辈分这回事,言豫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闻言也不以生气,“那又怎么样,至少琅琊公子榜上排名第十是我自己闯出来的来呀?”   言侯摇头道:“纪王说的对,你哪里算是走江湖,不过是顶着侯门公子的名头玩儿罢了,真遇上了事,人家冲着你名头让了,真正的江湖水不管你还是景睿可都半点没沾着。”   这回言豫津没话了,言侯说得对,他也就罢了,侯门公子,皇亲国戚,景睿可就更不得了,不仅是一品军侯的公子,还是名重江湖的天泉山庄的二公子,基本上一报上名头就没得玩儿了,也就他自己还感觉良好。   言豫津悻悻了一会儿,又接着发问:“那爹当年可曾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头,上琅琊榜了吗?”   萧景琰道:“方才纪王叔的意思,言卿当年游历江湖不是一个人去的?”   言阙的目光扫过萧景琰的脸,微微沉郁,殿中一时静寂,若说当年有谁跟言侯的交情好到可以一同出门游历江湖,那是不言而喻的。   萧景琰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他最敬重的长辈,最尊敬的兄长,最亲密的挚友,如今这些人连提都不敢轻易提起,只冷冷地继续道:“有什么不能提的,是林帅么?”   “那可不是,”沉默了一会儿,纪王随口道,语气却低沉了几分,“言侯不是习武之人,若不是林。。。武功了得,只怕老太师也不会轻易放人的。”   言豫津也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谁,连忙道:“爹,那你们应该也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吧?”   言侯笑了笑摇头,“我们那时未及弱冠,只不过出门转了一圈,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韩濯闻言笑道,“言夫人就是那时候和侯爷遇到的,至今在江湖上都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呢。”如果不是言夫人去得早,这一对也是神仙眷侣了。   言豫津惊奇地看了眼言侯,又看着韩濯:“我娘?我娘是江湖人?”   言侯看了眼儿子,“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你想知道,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吧。”他这些年为着心中那点偏执的念头对言豫津多有忽视,现在才开始有意弥补。   好在言豫津从小就不是个敏感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般性情疏阔,重情重义又心思通透的样子,言侯欣慰之余想到早逝的妻子,心里仍有几分愧疚。”   “对了,方才纪王叔说你们游历时用的是化名,”萧景琰随口问道,“名字是自己取的么?林帅就算隐去名字,应该也闯出了一番名头的吧?”   “名字都是胡乱取的,我们那时候也年轻,哪里有什么名头,我当时易名姚一言,在外头半年多,除了我们自己也没几个人知晓。”   纪王又笑起来,“你姓言就取名一言,这也太随便了吧。”   言侯也忍不住笑,语气有些怅然,当年虽然只出去了半年多,却是他这一生都少有的鲜活明亮的时光,“只不过是个化名,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好歹沾了本名的边儿,还有人随便得指着一棵树就当了名字呢。”   萧景琰正举着杯子喝茶,闻言一怔,目光直直地盯着言侯。   言侯有些诧异,“殿下觉得哪里不妥吗?”   萧景琰握紧茶杯的手几乎暴起青筋来,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问:“你刚才说。。。谁指着一棵树当了名字?”   言侯觉得有异,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林。。。”   “林帅,指了何树为名?”   “当时院中长着石楠,所以。。。”   言侯的话还没说完,萧景琰手里的杯子就直直地落到地上,“砰”的一声摔碎,他口中重复地喃喃着:“石楠,石楠,石楠。。。”   那些曾经闪过的猜测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还记得九安山猎宫那晚他心里那个刺得他一夜没睡的猜测,因为梅长苏不知为何忽然犯了旧疾,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念着他的名字安慰他别怕。   列战英还很奇怪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梅长苏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只会恭顺地叫他殿下。   因为静贵妃从一开始见梅长苏的失态让他太在意了,萧景琰早就怀疑梅长苏就算不是祁王府的旧人,也一定认识祁王本人,而他母妃的失态让萧景琰觉得梅长苏的身份或许比他猜测的还要更深一些,静妃久居深宫,能让她失态落泪的人世上早就寥寥无几了。   可是因为他们在事先没有丝毫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地说出“梅石楠”这个名字,萧景琰才一度怀疑自己是魔怔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真相原来是这样。   萧景琰几乎是立刻转头去看院子里的梅长苏,后者还毫无所觉地抬头冲树间好脾气地笑着说:“好了飞流,再不下来,你豫津哥哥家的花都要被你摘光了,小心他跟你打架。”   飞流从树间探出头来,“打不过!”   “我知道他打不过你。。。”   萧景琰想冲上去问他,为什么一直都瞒着他,只是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脚下仿佛灌了铅,一步也挪动不得。   梅长苏的确有心瞒着他,但他也不是一点都没起疑心的,至少在猎宫,他就已经猜到了。   可是在那之前,静贵妃在见梅长苏以前就已经察觉到梅长苏的身份,所以她才会那般失态,而蒙挚,霓凰等人对他多番维护,甚至卫峥现在还住在苏宅里,对梅长苏也是崇信有加的态度。   梅长苏入京以来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是他,从前和林殊相伴最久的也是他,现在最后才认出梅长苏就是林殊的,也是他。   飞流从树上飘下来,梅长苏正要说话,就听见不远处花厅里传来几声惊呼,他和飞流连忙回到花厅,萧景琰已经走了。   梅长苏自从萧景琰问他父亲名讳起就有意避免和他碰面,连萧景琰定下婚期他都只是托人带了贺礼没有亲自去,萧景琰监国以来又诸事压身,好久没有到过苏宅,这本是他的初衷,可越是这样,梅长苏心里的愧疚就越重。   萧景琰只说有要事先走一步,梅长苏问起的时候大家也就这样告诉他了,回到苏宅,梅长苏还是有些在意萧景琰的突然离去,想想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他转头问韩楚。   “子玉,在侯府花厅的时候你们在说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韩楚道,“就是言侯随口提起当年和林帅易名行走江湖的事罢了。对了,‘石楠’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太子听到当年林帅用了这个化名时脸色当即就变了。”   梅长苏面色一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景琰他终归还是知道了。”   谁也没有想到,百般隐藏的真相,会以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被揭露出来。   ***   梁帝亲自选了中书令柳澄的孙女为太子妃,订于七月底举行大婚,因国丧减去比较热闹的群宴,歌舞等比较热闹的程序,但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金陵最宽大的主街还是引得全京城的百姓出门观看。   这次是太子大婚却办得如此简约,许多年长的人都忍不住回想起许多年前先帝嫁女的盛况,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只不过那两场婚礼的当事人,其中一对共赴黄泉,另外一对则天人永隔了。   虽然办得简约,但迎亲队伍还是巡游了一圈才又回到东宫,苏宅因不在巡游的路线上,所以显得格外安静。   萧景琰大婚,苏宅也收到了帖子,还是由列战英亲自送来的,但梅长苏并没有到场祝贺,萧景琰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梅长苏反而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 ☆、第二十三章 ?  太子大婚那日,迎亲队伍的喧闹声远远地传进苏宅,梅长苏站在廊下,蔺晨上前几步站在他身侧,状似无意地说:“我听子玉说,你以前和太子约定过要一起成婚的,现在他成婚了,你呢,打算怎么办?”   梅长苏转头看他,笑了笑,“那你呢,子玉还不知道老阁主已经和少城主那边换了庚帖的事吧?”   蔺晨耸耸肩,“她有心结我知道,不过那都不重要,我可不像你,瞻前顾后的,反正上次一年之约她输了,说好换女装第一个给我看的,结果她食言了,说下次再履行诺言,到时候我直接把凤冠霞帔给她备上,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梅长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蔺晨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我已经想好了,都是江湖人,咱们不拘那些俗礼,一路回琅琊山去,看看风景,就当提前庆祝了,到时候回琅琊山去大家一起吃顿酒也就算了,说好了啊,贺礼不贵重点我可是不收的。”   他看了眼目光幽然的梅长苏,继续道:“对了,你也一起去,咱们先去霍州抚仙湖品仙露茶,顺路去秦大师那里吃几天素斋,对你身体好,之后过小灵峡,上回去的时候没看到佛光,这回咱们守它十天半个月的,肯定看得到,顺路过去凤栖沟,看看能不能捉只聪明点的猴子带回家养着。。。”   梅长苏失笑,“你们两个出游,带上我算怎么回事?”   “我都不介意了,你介意什么?”蔺晨满不在乎。   韩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介意!”   二人齐齐回头,韩楚挑眉站在几步远处,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看样子站了好一会儿了,梅长苏也就算了,蔺晨居然也没察觉,他暗恼自己大意,眨眨眼跑了。   韩楚也不管他,上前几步站在梅长苏身侧,看向梅长苏道:“要是你带上霓凰一起,我可以考虑收回前言。”   梅长苏笑问:“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韩楚笑了笑,“矫情这么多年也够了,大哥说的对,旧事既是前车之鉴,也能同样引以为戒,更何况人生苦短,能够珍惜的人自然要好好珍惜。”   韩楚之母是前代悬镜司首尊的爱女,夏江自幼被收入悬镜司门下,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韩母及笄就嫁给了夏江,多年夫妻,却抵不过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亡国公主,不仅夫妻情断,韩濯也因此一辈子都离不开轮椅。   韩濯已经决意终身不娶,却希望韩楚能有个好归宿。   论情分,韩楚同蔺晨相识多年,虽然不曾明言,但不管是他还是熟识两人的其他好友都默认了他们是一对,更何况蔺晨的人品他也信得过,韩楚交给他,韩濯觉得自己很放心。   梅长苏自然也知道,同时他也听出来韩楚意有所指,“子玉,这些年来我殚精竭虑,眼看夙愿就要达成了,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霓凰,我知道她一直都在等,我却不敢给她承诺。”   “蔺晨说的对,你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韩楚瞥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   得知了梅长苏真正身份的萧景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赤焰旧案昭雪了,谢玉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   在那之前,莅阳长公主经历了一回有惊无险的刺杀,谢玉的那封手书,终于被莅阳长公主本人和从南楚回来没多久的萧景睿打开来看了。   萧景琰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梅长苏,还是梅长苏首先朝东宫递了帖子。   韩楚并不知道那日梅长苏和萧景琰说了什么,梅长苏回来后只目光灼灼地说了一个日期便再不多言。   八月三十日,梁帝寿辰。   这一年的寿辰,注定会是梁帝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生辰。   酝酿已久的一场风暴即将来临,除了极少数得知内情的人,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梁帝寿宴的氛围中。   这日一早,梅长苏就以客卿的身份随萧景琰入了宫,寿宴在武英殿中举行。   梁帝这些日子以来都宿在芷萝宫,萧景琰携太子妃柳氏进芷萝宫时,梁帝刚在静贵妃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然后陪梁帝和静贵妃用了早膳。   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萧景琰原本还有几丝忐忑不安,不过他如今自制力已经十分出色,现在见到了静贵妃,她一如既往地安宁沉稳给了萧景琰很大安慰,心志更加坚定。   巳时刚过,梁帝便在静贵妃和太子的陪同之下起驾到了武英殿,宗室朝臣们早就在礼部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坐在该坐的位子上,只除了一个临时冒出来的梅长苏之外。   因为梅长苏既不属于宗室,又没有官职在身,只有个客卿的身份,偏偏这个人极得梁帝青睐,多次召见不说,这次寿宴还特地让他也去,新上任的太子殿下似乎也对他十分看重的样子,礼部一时间伤透了脑筋。   梅长苏原本正打算跟前来引导的礼部官员说点什么,就被一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穆青小王爷拉住了,一路叽叽喳喳问了好些话,最后把他拉到穆王府座位那边去了,礼部官员抹了把汗,算是把这事儿揭过了。   穆青可以说是霓凰一手带大的,他自袭爵以来渐渐地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人也不傻,当然能察觉到霓凰待梅长苏的种种不同。   虽然从没怀疑梅长苏的身份,但想着梅长苏既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总还是可以配得上自家姐姐的,加上心里对梅长苏很是推崇,每次见到梅长苏都一副小舅子见准姐夫的架势,梅长苏时常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见到梅长苏心里更是高兴,把他拉到穆王府的位次里坐着,接收到霓凰从女眷所在的屏风后投来的关注视线,他心里还十分满意,偷偷对梅长苏说:“我姐最近潜心研究厨艺,做了好些东西,我尝过了,味道都还不错,苏先生哪日有空过来尝尝吧。”   梅长苏也注意到霓凰的视线,但他知道,霓凰是因为今日即将发生的事情为他担忧,并不是穆青所以为的那样,不过他还是笑着应下。   等到众臣的礼物都展示得差不多的时候,梅长苏的视线移向了某一方向,在他视线的尽头,莅阳长公主低眉垂目地理了理袖口,缓缓抬起头来,和坐在梁帝下首右侧第一位的萧景琰目光交汇,她抿着唇角,站了起来。   ***   刑部大牢的门被缓缓推开,有人沿着石阶走下来,被狱卒引着走到最深处的那间牢前。   有人双手被铁链扣在墙上,鬓发霜白,容颜苍老,闭着眼睛倚着墙壁坐着一动也不动。   听到脚步声,夏江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狱卒低声嘱咐了两句之后转身走了,剩下那人一身淡蓝素衫,头上戴着帷帽,面纱后的脸看不清楚,看年纪,却是个年轻女子。   夏江目光闪了闪,盯着她没有开口。   来人缓缓抬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素净的面庞,却让夏江呼吸一滞,猛睁着眼睛看她。   “小初。。。”他喃喃道,“你是小初。。。对吗?”   韩楚把帷帽放在一旁,目光淡淡地掠过夏江的苍老憔悴的容颜,站在牢门外,正对着夏江的方向跪了下去,一言不发,郑重地给他磕了六个头,然后站起来,回视着夏江的目光,轻声开口。   “我今天来,是尽为人子女最后的一点孝道,算是还你十多年养育之恩。”   夏江不说话,韩楚也不在意,她继续道:“你伏法之后,我会为你料理身后事,以后每年清明寒食也会有人祭拜,以还你血脉之恩。”   八月三十梁帝寿宴之后的第二日,内廷司正式下旨,由太子监理重审,命纪王、言侯、叶士祯为主审官,复查赤焰逆案,至此,昭雪旧案总算拿到了明面上来。   赤焰一案的真相是夏江最不愿被梁帝所知晓的,然而随着谢玉手书内容的曝光,他所有的希望都随之覆灭,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所以重审期间多次的提审,夏江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所有的罪行都供认不讳,也没有再辩解一句。   卫峥及聂锋,因是人证又牵扯恢复身份的问题,被萧景琰全部带走了,连甄平和黎纲等赤焰军中旧人也不例外,虽然这些人职级并不高,但幸存将士也该拿回属于他们的荣誉和赏赐。   夏江构陷忠王良臣在前,附逆誉王在后,凌迟之刑旨意已下,夏江的结局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所以韩楚才会到天牢见夏江最后一面。   说完话,韩楚不再看他,重新戴上帷帽,转身就走,背影决然。   旧案昭雪以后,祁王及林氏的污名全部洗清,受株连大小官员的冤情也全部昭雪;林氏宗祠重建,恢复例祭供飨,幸存者复爵复位,加以赏赐,梁帝还在皇家寺院设了灵坛道场作祭以安亡魂。   林氏宗祠重建那日,言侯一早便出了门,到了林府街角巷口出停了半天不动,太子车架缓缓停在门前,周围禁军戒卫森严。   其他官员都知道今日太子必定是要第一个吊祭的,因此都不会这么早来,言侯当然也知道,所以言豫津很疑惑,“爹,您是过来祭拜林帅的吗?”   言侯不说话,只是看着门口那边,当看到太子车架旁那辆素色马车时,言侯轻叹一声,“回去吧。”   言豫津十分不解言侯的行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半晌之后命车夫赶车回府。   昭雪旧案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梅长苏终于做到了他想做的,林氏宗祠重建那日,萧景琰让他以人子的身份正式祭拜了林氏先祖。   此后,他就只是梅长苏,而写着“林殊之位”的小小木牌会一直在祠堂之内,占据着外人眼里它应该占据的位置。   苏宅已经收拾完毕,梅长苏向萧景琰辞行,远遁江湖,萧景琰最终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他们都明白,不管是林殊还是梅长苏,在这金陵城里,都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了。   几天之后,数封急报星夜入京,如同一道霹雳瞬间炸响在大梁帝都的天空。   ? ☆、尾 声 ?  大梁元佑六年冬,大渝兴兵十万进犯大梁,东海水师侵犯边境,北燕五万铁骑突破阴山,夜秦叛乱,南楚屯兵南境,虎视眈眈,一时间,大梁境内狼烟四起,兵戈阵阵。   梁帝病重不起,授命太子萧景琰全权处理。   经商议,由前赤焰大将聂锋率兵七万迎击北燕,因为他口齿不清,已经没有爵位在身的前悬镜使夏冬随行;另禁军大统领蒙挚率军十万抗击大渝,梅长苏任监军,随蒙挚出征。   霓凰奉命回了南境驻守,不过月余,南楚就不敢再冒头了。   元佑七年二月,北燕三战不利退回本国;大渝折兵六万,上表请和,其余各国也失利退守求和,失守各州光复,由朝廷安抚百姓,重建家园,重整各地政务军制,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这场战事之中涌现出的不少精兵良将,之后都得到重用,成为强有力的后备人才。   萧景睿、言豫津等不少世家公子也有军功,只不过前者因为身世之故都辞领不受,萧景琰便转而对莅阳长公主府上加以赏赐,算是表明态度。   朝堂上,因为萧景琰的大力改革已经出现新的景象。   这年秋天,太子妃产下一子,三日后,文帝驾崩。   按制守满一月孝期后,萧景琰正式登基,是为梁武帝,尊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   第二日一早,帝驾守在金陵巍峨的城门处,城墙上,萧景琰负手独立,遥望天际。   蒙挚在他身后几步之外,仍然穿着他禁军大统领的官服,虽然在击退大渝来犯的战事上蒙挚大获全胜,但不管是他还是萧景琰都知道,居功至伟的那个人不是他。   因此明面上萧景琰给了蒙挚不少赏赐,却仍旧让他统领禁军。   聂锋因身体之故,大败北燕之后谢绝了萧景琰的封赏,携妻子夏冬离京归隐;卫峥虽然还在朝中,官职却不高,所以偌大的金陵城里,能在无人时同萧景琰说一说往事的,也就只有一个蒙挚了。   这是梅长苏出征北境之时萧景琰送别他的地方,蒙挚自然知道,所以一直都没说话,站了许久,蒙挚出言提醒:“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早朝了。”   萧景琰应了一声,地平线尽头,东方晨曦初现,天高云淡,风朗气清,萧景琰闭眼沉默了一会儿,再转回头来时,面上已满是坚定之色。   有兄长扶持,有挚友相伴的岁月再也不会有了,但萧景琰知道,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一定都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看着他亲手开创那个他们所期待的大梁天下。   ? ☆、苏凰番外1 ?  琅琊阁位于风光秀丽的琅琊山顶,是一处建筑精巧的风雅庄园,园内楼阁环绕,亭台水榭,偶有秀女灵仆穿梭其间,不闻人声,只听风吟。   夜色已深,园中更加寂静,只有不多几处楼阁间透出光亮。   梅长苏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屋中点着几支烛火,不甚明亮,他一偏头就看到抱着枕头倚在床边双目紧闭,睡得正香的飞流。   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伸手在飞流两处穴道上轻点,然后弯腰一把抱起飞流,安置到另一边的床上,扯过棉被给他盖好,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梅长苏低声道:“醒了?”   梅长苏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刚醒,你每次过来的时机把握得越来越好了。”   蔺晨在床边坐下,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扯出梅长苏的手来,径直搭上腕脉,好半晌才放开,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下面,转头看梅长苏。   “我又救了你一命,打算怎么感谢我?”蔺少阁主挑眉问。   梅长苏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除了飞流,别的都可以商量。”   蔺晨翻个白眼,“你江左盟有的我琅琊阁什么没有,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就要飞流。”   “这个没得商量。”梅长苏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蔺晨还要说什么,梅长苏抢先开口,“我渴了,麻烦蔺少阁主倒杯水给我吧。”   “哦。”蔺晨侧身就在旁边倒了杯水,还是温的,随手递过去,发现梅长苏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气结。   “你。。。”   “多谢了。”梅长苏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背倚着枕头,笑呵呵地伸出手接过杯子,看也不看蔺晨脸上精彩的表情。   蔺晨白他一眼,“。。。还有力气使唤我,看样子你确实是好得差不多了。”   梅长苏正了神色,语气低沉却十分郑重:“我很认真地在谢你,蔺晨,这次真的多亏有你在。”   “谢就不必了,”蔺晨甩甩宽袖站起来,轻描淡写的说,“你好好活着,别砸了我琅琊阁的招牌就成了,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梅长苏目送蔺晨离开,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飞流一早起来被蔺晨偷偷叫了出去,估摸着梅长苏快醒了才又让他回去。   回到屋里,飞流小心翼翼地把两碟子点心放在手边,趴在梅长苏身边等着,蔺晨说梅长苏很快会醒,飞流就一步也不挪。   虽然飞流不喜欢蔺晨逗他,但对蔺晨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果然没过一会儿,梅长苏就醒了,飞流立刻凑过去惊喜叫道:“苏哥哥!”   梅长苏瞧着少年隐约有些委屈的表情笑了,摸着他的头道:“是苏哥哥不好,睡了这么久,飞流都没能出去好好玩儿,是不是?”   飞流摇摇头,黑眸晶亮,“苏哥哥会醒!”   梅长苏眼睛有些涩。   飞流的意思是,只要他会醒,什么都不重要。   去年冬天大渝屯兵十万威胁大梁北部防线,战事迫在眉睫,朝中却没几个得用的将领能够领兵出征。   他劝下了打算亲征的萧景琰,毅然决定奔赴北境,为此还和蔺晨大吵一架。   梅长苏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远远撑不到当初蔺晨给的时限了,哪怕后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好了很多,但也完全不可能上战场。   他很清楚,或许这一去,他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对于他来说,在做了十三年的梅长苏之后,能够以林殊的结局离开而不是拖着病体苟延残喘直到最后一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飞流,还有一个是霓凰。   佛牙去世的时候飞流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惶恐的情绪,那是飞流认知里头一次知道睡着了也可能不会再醒。   梅长苏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也这样一睡不醒,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尽管他知道飞流会被蔺晨照顾得很好,但以后他被逗得无处可逃的时候,自己再也不能随手护住少年帮他欺负回去了。   而霓凰,还在云南等他。   北境战事一结束,他就被蔺晨送回了琅琊阁。   距那之后至今的小半年时间里,梅长苏大半的时间都在沉睡,难得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地从飞流嘴里得知不管是朝堂还是盟里一切都好。   直到今天,蔺晨才终于宣告治疗结束,至少他可以不用每天躺在床上了。   飞流扶着梅长苏起身洗漱,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除了刚被救回来送到琅琊阁医治之外,这次是飞流在琅琊阁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梅长苏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蔺晨也一反常态地不再逗他,飞流无事时到处闲逛,都已经逛得腻味了。   苏哥哥病好了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飞流的心思可单纯得很。   梅长苏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点破,“我们出去走走吧,睡得太久,苏哥哥路都不会走了。”   “嗯。”飞流连忙点头,又想到什么,转身把之前拿来的点心捧到梅长苏面前,“点心。”   “苏哥哥不饿,飞流吃吧。”梅长苏含笑道。   飞流却坚持道,“苏哥哥喜欢。”   栗子酥和茶花饼,是他往常会比较喜欢的,梅长苏见碟子里的点心摆得整整齐齐,就知道飞流一个都没吃,特意给自己留的,   “因为苏哥哥喜欢,所以特地留着的?”   飞流点头。   梅长苏心里一软,随手捻了一个放进嘴里。   “这个味道。。。蔺晨换厨子了么?”   飞流老实摇头,“没有。”   琅琊阁的那个胖乎乎的大厨飞流是认识的,对方还常常偷偷塞给他好吃的东西,飞流还是很喜欢那个大厨的。   梅长苏还没说话,蔺晨的大嗓门就从门外传过来,“飞流,不是告诉你苏哥哥醒了要来跟我说一声的吗?”   飞流看了眼梅长苏,大声回答:“忘了!”   蔺晨大步走进来,自顾自地坐在桌边一边给自己倒杯水喝,一边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说好消息吧。”梅长苏配合地说了一句,反正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消息能坏到哪里去。   蔺晨喝了口水道:“好消息嘛,太子妃诞下一子,母子均安,哦,对了,刚刚传来的消息,咱们大梁的皇帝陛下昨日驾崩了。”   梅长苏漠然不语,早在当年梁帝下了那道格杀的旨意起,他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坏消息呢?”半晌后,梅长苏才问。   蔺晨站起来,看了眼梅长苏,道:“坏消息嘛,据说霓凰郡主在对南楚的战中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呢。”   “蔺晨!”梅长苏瞪了他一眼,平时说话没轻没重就算了,这种话也拿来乱说!   蔺晨摊手,“我可没骗你,穆小王爷急匆匆跑回云南,这件事几乎已经天下皆知了。”   梅长苏意识到蔺晨不是在骗他,手上拿着的点心碟子毫无征兆地落地,“砰”地一声脆响:“霓凰。。。怎么可能呢。。。南楚不可能有人伤得了她的。。。”   还不等蔺晨反应过来,梅长苏就大步踏出门去,倒不像大病初愈的状态,飞流连忙跟出去,走到门口,却忽然愣住。   门外,韩楚同霓凰并肩而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似乎在说些什么,看到梅长苏,霓凰笑意一凝。   目光相对之处,久久无言。   蔺晨从屋里出来,拖啊拖地把飞流拽走了,韩楚抿唇笑了笑,“你们聊,我去瞧瞧蔺晨,否则他又得欺负飞流了。”   说完也不等他俩回应,径直转身走了。   两人在炭炉旁席地而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霓凰注意到地上碎了的碟子和掉落的点心,“那些点心不合兄长胃口么?”   梅长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了顿道:“是你做的。”   霓凰大方点头,笑了笑,“子玉教我的,没想到她别的不会,做点心的手艺倒是不错。”   “她那时为了哄飞流特地钻研了好久,”梅长苏想到旧事露出笑意,“不过一开始她做得可难吃了,还逼着蔺晨试吃,闹得琅琊阁鸡飞狗跳。”   好一会儿霓凰才轻声开口:“我也学了有一段日子了,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些小点心,上次皇上寿宴后青儿告诉我你答应他要来尝尝我的手艺。。。”   “我食言了,霓凰,”梅长苏打断她,低声缓缓开口,“我对不住你。”   霓凰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闭了闭眼睛逼了回去。   当她击退虎视眈眈的南楚大军,一连几天都坐卧不安地等着北境消息的时候,穆青传信告诉她,大渝折兵六万上表请和,而蒙挚回京却只带了一封梅长苏的手书,战亡士兵的名册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苏哲的名字。   穆青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她手里的那封信她始终都不敢打开,因为穆青说,这封信是在梅长苏出征之前就交到他手里的。   “兄长对我,就只有‘对不住’这三个字么?”   “霓凰。。。”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霓凰盯着梅长苏的眼睛,目光温柔却坚定,“太子登基之后,青儿就会把我重伤不治的消息送到金陵,一同送上去的还有我之前就写好的折子。”   梅长苏意识到什么,目光渐深,“霓凰。。。”   “穆霓凰是林殊的未婚妻,哪怕人不在了,也会一直在林氏宗祠里陪着林殊,你不是林殊,我也不是穆霓凰,但从今往后,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跟着你。”   梅长苏侧过身来,伸手缓缓揽住霓凰,良久才沉沉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   霓凰倚在梅长苏肩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梅长苏依旧在琅琊阁养病,而霓凰就这样留了下来。   去北境之前,梅长苏就已经做好把命留在北境的准备,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的身体足以支撑到战事结束,恐怕也没剩多少日子能活了,只是蔺晨没给他这个机会。   可以用来激发梅长苏所剩不多的生命力的冰续丹被蔺晨拿来让韩楚吃了作为药引,因此那三个月之内,梅长苏每日除了战时和议事之外,每天都要配合之前的治疗,同时浸泡蔺晨给他准备的药浴,在幽蓝色的药汤里待足两个时辰,一直到水色变回正常为止。   尽管如此,战事结束,梅长苏还是倒在了帐中。   蔺晨拿出梅长苏早已准备好的手书递给蒙挚,让他拿回金陵交给太子,自己带着梅长苏以及江左盟的一干人等迅速离开北境直接回了琅琊山。   梅长苏终于还是活了下来,只不过这次连老阁主都不确定他到底能够活多久。   “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一两年,”韩楚私底下问蔺晨的时候他这样说,语气低沉,“这回真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而这个问题,不管是霓凰还是梅长苏本人都没有来问过他。   梅长苏的身体虽然好些了,但出远门暂时还是不行的,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继续待在琅琊阁养病。   如果放在以往,梅长苏能够放开一切琐事,每天除了看看书,赏赏花,偶尔在飞流跟人过招的时候指点几句,又或者还能和蔺晨讨论几句江湖八卦之外别的事都不做,蔺晨一定会很开心,然而这次他却很心塞。   梅长苏虽然每天都会挤出点时间处理一下黎纲让人送来的一些需要他做决定的盟里的大事,其他时间都和霓凰形影不离,害得他每次一出现都会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明明不是单身狗还是受到了10000点伤害#   少阁主的内心是奔溃的。   当然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月余,梅长苏就来跟蔺晨辞行。   梁帝驾崩后一月,萧景琰正式登基,朝廷上经过他加封东宫以来的努力,一扫先帝在时的乌烟瘴气,登基之后更是一派政通人和的景象。   没多久,云南穆王府郡主穆霓凰重伤不治的消息就传开了,有霓凰亲手写的折子,萧景琰下旨将霓凰的灵位以林氏遗属,林殊之妻的身份安置在了林氏宗祠里,林殊牌位的旁边,同时对林氏一族和穆王府加以恩赏。   消息传到江左和琅琊阁,再传到梅长苏耳朵里的时候,梅长苏正坐在一旁,看韩楚跟飞流过招,霓凰从他身后走近,给他披上披风,然后坐在一旁,看着飞流的身影说:“飞流的进步实在是让人惊讶,我看过不了多久,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梅长苏笑了笑,“飞流在武学上的天赋是我见过最好的,只是他年纪还小,假以时日,必然不容小觑。”   霓凰点点头,又无奈地叹口气,“除了天赋,他也很用功,而且心无旁骛,要是青儿能有他一半的努力该有多好。”   梅长苏含笑注视着她,“穆青也还小,以后断不会让你失望的。”   霓凰也只是感慨,事实上穆青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翘楚了。   过了好一会儿,霓凰才意识到梅长苏一直在看她,不由疑惑地问:“兄长怎么一直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梅长苏摇了摇头,忽道:“过几日我们回江左去吧。”   “盟里有什么事吗?”霓凰想了想,不等他回答又道,“也对,都这么久了,你总算还是个宗主,一直不回去也不行。”   “不是盟里的事。”梅长苏说完这句话后沉吟半晌,定定地开口。   “霓凰。”   “嗯?”   “。。。我们,成亲吧?”   “你说。。。什么?”霓凰怔怔地转头看他。   “我本来就在打算回去,今年的武林大会定在廊州,因为我的缘故,江左盟以前没弄过这个,前几日黎纲传信来问我,盟里还缺些什么,”梅长苏伸手把霓凰的手握住,唇边慢慢漾起一丝笑意,一字一顿地说,“我想了想,别的应该都不缺,好像就缺个。。。宗主夫人。”   霓凰不说话,只看着他。   梅长苏注视着霓凰的眼睛,“这一次我不会食言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日子,不过,以后的日子,我都交给你。”   霓凰眼里慢慢涌出眼泪,轻启朱唇,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 ☆、苏凰番外2 ?  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多次蝉联琅琊公子榜榜首梅长苏即将大婚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江湖,几乎人尽皆知,不知碎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所以大家都很关心,那个突然冒出来,即将成为江左盟宗主夫人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得了琅琊榜首,江左梅郎的青眼。   然而随着梅长苏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江湖的是,这个女子不仅身份成谜,连姓名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梅长苏还没回到廊州黎纲就已经拉着甄平几个仔仔细细地挑好了日子,大婚定在八月二十九,是今年最适合结婚的吉日之一,正好也已经出了孝期。   等梅长苏回到廊州之后,这件事便正式提上日程,筹办婚礼的事宜由盟里的四个喜得合不拢嘴的长老并黎纲等人全部包揽,两个当事除了试试大婚用的喜服之外,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因为两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今年也定在廊州举行,梅长苏便把婚礼安排在武林大会之后,正好江湖上同江左盟交好的帮派和仁人义士都会齐聚廊州,省得别人再跑一遭。   书房里,梅长苏执笔而立,目光凝视着书案上的几张有着精致梅花图案的红色的帖子。   那是邀请故友前来观礼的请帖,其他人的大部分都已经由黎纲准备好了,只留下少数几张,梅长苏早嘱咐过他要留下来,自己和霓凰亲自书写。   梅长苏以“苏哲”之名逗留金陵两年之久,期间风云变幻基本上都跟他脱不了干系,朝中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不少,但也绝对不多。   离开金陵后,苏宅也没有变卖出去,而是留了下来,定期派人前去清扫打理,但梅长苏知道,他恐怕再也不会有回去的那一天。   帖子上两人的名字都是由他们亲手写上去的,穆王府的郡主已经进了林氏宗祠,霓凰当然不可能直接写自己的名字,而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林木兮,郑重的写在梅长苏名字的旁边。   这几张帖子跟别的略有不同之处,收帖子的人同二人的关系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迎接梅长苏大婚,江左盟里所有能住人的客苑全部收拾了一遍,廊州城里有点名气的客栈全部都被包了下来,以供来观礼的各位江湖朋友居住,倒是让不少人吃了一惊。   江左盟是第一大帮派,名重江湖,义字当头,其宗主梅长苏本人跟多位江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以平辈论称,但不管是梅长苏本人还是江左盟,其实都非常低调,因此口碑也一向很好,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筹备婚事,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最大可能的解释就是,梅长苏确实很看重他即将迎娶的女子。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少人都真相了。   霓凰其实也有隐忧,她镇守南境,又排上了琅琊高手榜,虽然因为身份的原因江湖上认得她的人不多,但事情总归会有例外的,到时候人多事杂,就算只是些流言蜚语恐怕也不太好处理。   梅长苏却十分坦然,并且让霓凰不要担心,在大办婚礼这件事上,他出奇地坚持。   两人自幼相伴长大,经历了十多年的生死相隔,如今好不容易能相守,早已心意相通,霓凰知道,梅长苏是觉得亏欠她,但对于霓凰来说,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给蔺晨的请帖和韩楚的请帖自然也是梅长苏亲自写的,不过帖子送到半路就被蔺晨截下来揣在怀里直接拿回廊州了,而此时距离大婚尚有半月。   蔺晨一方面是无聊了,另一方面是被人给烦的。   因为好奇的众人都不知道新娘的身份,所以就把目光投向了琅琊阁,毕竟琅琊阁号称无所不知嘛。   知道霓凰身份的人少之又少,蔺晨也算厚道,新娘姓名的要价合理公道,因此没过多久,全江湖都知道了“林木兮”这个名字,但关于她的身份,琅琊阁主笑眯眯地写了个价钱之后,再也没人敢去问了。   当然,收到请柬的人也都知道新娘姓名了,至于来历,人家知道就行了嘛。   一时间,整个廊州都热闹起来。   早在大婚前三天,霓凰就住进了江左盟名下的一处别苑,离江左盟总部不远,到时候霓凰就从这里出嫁,韩楚随她一块儿住进去了,隐居廊州的聂锋和夏冬夫妇也早就到了,只不过两人都在总部待着。   婚礼前夕,霓凰和韩楚坐在院中说话小酌,她多年军旅生涯,身边连个贴身的婢女都没有,如今大婚,黎纲才安排了两个聪明乖巧的丫头在她身边,不过现在也都被她俩赶去睡觉了。   韩楚侧头瞧着一身水红罗裙的霓凰笑得有些感慨:“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和林大哥的这场婚礼终于要来了,恭喜你,霓凰。”   这将近两个月来,霓凰没有操心婚礼的事,倒是被蔺晨找来的人给折腾了个够。   霓凰带兵十多年,治军严明,自己也不搞特殊,虽然是女子又兼身份尊贵,在保养上毕竟还是差了些。   蔺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在这方面十分精通的妇人,每天泡各种药浴,往霓凰头发上,身上抹一些颜色奇怪但香气怡人的药膏之类的,连衣食住行都精细了不少。   当然,成效也是显著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霓凰整个人看上去都精致明媚了许多,连手上因常年握剑的茧子都消退了不少。   便是霓凰本人也不得不跟梅长苏感慨,“蔺少阁主真是个奇人。”   此时的霓凰褪去一军统帅的烈烈气势,墨发红衣,肤若凝脂,眉目精致,一点也不像是军中生活多年,今年已经二十八岁“高龄”的女人。   霓凰闻言浅笑,也觉得很感慨。   “其实他去北境之前,我就隐隐有了预感,他大概已经没有十年那么久的日子了,那时候我想,即便是只剩三年两年,或者几个月的时间,我都要跟着他。”   韩楚抚着小酒杯上雅致的花纹暗自轻叹一声。   当时战火突起,蔺晨随梅长苏去北境,她也随军同行,梅长苏的身体底子本就差,蔺晨的法子虽然有效但效果太烈,所以期间好几次治疗都差点要了梅长苏的命。   而这些事情,除了当时在他身边的人,谁都不知道,怕蒙挚忍不住,连他都一并瞒着。   或许是因为梅长苏心中还有执念,虽然几次凶险,但总算是活了下来,只是现在,谁也不知道梅长苏会在哪一天倒下。   “青儿把他的信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我们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霓凰说着转头看韩楚,“他说要成婚,我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阿楚,你知道吗,我很怕,怕他哪一天忽然就。。。”   霓凰沉默了下来。   韩楚伸手握着霓凰的手,想要给她些安慰:“临来之前,我问过老阁主了,走之前他给林大哥把过脉,脉象很好,你不必太担心,不管剩下多少日子,只要你还在他身边,那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是啊,”霓凰喃喃,“现在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结这些了。”   于霓凰而言,没有什么能比当下能够相知相守更加重要,所以她倍加珍惜。   翌日,是廊州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到了别院,接上梳洗完毕盛装出现的新娘子,沿着早已确定的路线在廊州城里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了江左盟总部。   这里除了布置礼堂之外,还有新房,里里外外全都挂着红绸,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盟里人个个穿着新衣,喜气洋洋。   梅长苏换上一身大红喜服之后,脸上一直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手里牵着红绸,凝视着另一端的霓凰,眸中柔光更甚。   能够观礼的基本上都是和梅长苏交情不错的人,其中就包括了特地赶来的萧景睿和言豫津等人。   瞥见另一边和蔺晨站在一处,笑容满面的韩楚,又看到人群里改装了一番,明显不欲引人注目的萧景琰和蒙挚等人,言豫津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礼成——”随着一声高呼,堂中顿时热闹起来。   拜完堂一对就没新人什么事了,梅长苏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在场众人也都心知肚明,送走新人,自己玩自己的。   前来的客人要么住在江左盟客苑,要么住在城中的客栈里,三三两两地陆续散去,言豫津和萧景睿等人也在黎纲的安排下去了客苑休息,不多时甄平过来亲自领着萧景琰和蒙挚两人往外走。   走进一处布置得喜庆却静谧的小院里,仍旧一身新人装扮的梅长苏和霓凰早已候在院中,只是取下了坠饰,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两人站在一处俨然一对璧人,萧景琰走到近前,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凝成了一句。   “小殊,霓凰,恭喜你们。”   这场迟到了十三年,曾一度以为不会举行的婚礼,终于还是成真了,帖子递到眼前的那一刻,萧景琰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见证。   时至今日,即使迟钝如他,也知道梅长苏如今过的完全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梅长苏虽然早就决定事成之后远离金陵,但中间生了些波折,回到廊州之后他给如今的太后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如今的一切都尽数告知。   他已无双亲在世,林氏一族早在十三年前那场变故之中被连根拔起,现在明面上,也只有当年被他的父帅认作义妹的太后娘娘勉强算是林氏中人,也是他心里真正意义上仅存的长辈了。   有些事瞒不住,他也不想再瞒了。   梅长苏看着眼前的萧景琰,知道他再也不是从前陪着自己纵马飞扬,老实巴交又不知变通的挚友了,他虽不显,举手投足间已经带出些年轻帝王的气势来,可是他相信,眼前的人一定能开创出他的父帅,言侯他们想要的那个清明盛世。   很多话不用说,他们彼此心中已经明白。   霓凰同梅长苏对视一眼,并没有多说,彼此都已经明白,她跟萧景琰告辞,自己回房去了。   梅长苏抬手斟酒,神态悠然,映着院内四处点缀着的火红的烛光,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萧景琰闻着酒香俊眉微皱,伸手过去拦住他:“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别喝酒了。”   “无妨,”梅长苏推开他的手道,“这是果酒,随意饮些比较好入睡,知道你要来,霓凰特地拿出来的。”   萧景琰想了想,方才霓凰神色如常,应该并无大碍,也就坐下,然后招手让蒙挚也坐过去。   他如今毕竟身份不一样了,蒙挚有些犹疑,却见梅长苏朝他笑道:“蒙大哥莫不是嫌我这酒不够烈?”   萧景琰偏头瞧了眼梅长苏,淡淡道:“大统领过来坐吧,今日小殊大喜,不拘君臣之礼,只论袍泽之谊。”   他都开口了,蒙挚也不敢再推辞,也坐在一旁,三个人不说话,只静静地喝着。   估摸着时辰不早了,萧景琰朝蒙挚递了眼色,蒙挚便跟梅长苏说了两句转身走了,萧景琰站起来,转头看梅长苏时,后者已经站了起来。   “。。。保重。”半晌,萧景琰还是只声音低沉地说了两个字。   梅长苏含笑点头,该说的话,他在托蒙挚带给萧景琰的那封信里都已经说完了,此时此刻,也无需赘言。   旧案昭雪这桩心愿已了,如今四境已安,朝堂已稳,不管是作为林殊还是苏哲的使命他都可以放下了,剩下不知多少过了今天有没有明天的日子,他想留给自己,留给霓凰。   萧景琰目光幽沉,然后转身步履坚定地大步走开,他的背影很快没入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飞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细心地给梅长苏系上披风,目光不舍地在剩下那壶果子酒上打转。   单纯孩子的心思一看就知道,梅长苏忍着笑,眼里却满是宠溺,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今天苏哥哥成亲,允许你多喝一点。”   飞流立刻雀跃起来,坐下都来不及就直接倒酒喝。   这些果酒虽然好喝,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又因为都是浆果酿造的,不存在喝多了会闹肚子的后遗症,只因为都是霓凰亲手酿的,数量不多,所以梅长苏难得很“小气”,平时也就飞流能够解解馋。   把少年催去睡觉,梅长苏回到以往所居,因为大婚而装点一新的卧房,霓凰站在廊下专注地看贴着大红“囍”字的灯笼,听见脚步声回头,朝梅长苏温婉一笑,“你回来了。”   梅长苏走到她身边,也抬头看那个灯笼,“在想什么?”   霓凰伸手握住梅长苏略嫌冰凉的手。   “我在想,以后皇城里就真的只有陛下一个人了。”   梅长苏反握住霓凰的手,同她十指相扣,目光转向沉静的夜色里。   他当然知道那是一条孤独的道路,可是如今的他也只能看着挚友在那条孤独的路独自走下去。   “景琰会是个好皇帝。”   良久,梅长苏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   他们都知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谁都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也不可能回头。   ? ☆、林昭番外 ?  元佑七年的秋天,梁帝驾崩,萧景琰登基,尊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并大赦天下,因他坚持,许多仪式都简化不少。   已经满了十二周岁的庭生被萧景琰收为义子,赐了宅子给他居住,衣食住行都由皇后打理周全,虽然庭生没有爵位在身,但仍然可以时常进宫去向太后、皇后请安,还请了名师悉心教导,和他一道从掖幽庭出来的路原和舒鸿也各自安排了去处。   朝中有些老臣几乎已经确认了庭生的身份,他是祁王萧景禹的遗腹子,虽然赤焰案昭雪后萧景禹的爵位已经恢复,但庭生顶着别人的身份出身掖幽庭,没有御赐的金册,内庭司也没有他的名字,想要恢复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   对于萧景琰只是收他为义子又关怀备至,并没有试图恢复本该有的身份,老臣们都松了口气。   庭生长到十六岁,眉眼之间已经很明显的看出祁王的影子,性情温和敦厚,萧景琰对他的关切丝毫不亚于已经被封为太子的皇长子。   关于自己的身世,庭生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有个猜想。   还在掖幽庭的时候,尚还是个郡王的萧景琰就对他多有照拂,直到后来,萧景琰每次去祭拜祁王和林氏一族都把他带上,他才隐隐确定了自己的身世。   十六岁生辰那日,庭生向萧景琰提出要去军中。   萧景琰本就不是个溺爱孩子的性格,只是因为怜惜庭生所以对他偏疼了几分,庭生提出要参军,神情坦然,目光坚定,显然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他这才发觉,面前这个身高已经快赶上他的少年长相越发像祁王,甚至像林殊。   这几年梅长苏虽然远在廊州,时不时还和他那神秘的宗主夫人一起出门四处走走,但对庭生的教导他一直放在心上,给庭生选择的名师是他推荐的,两人也有书信往来,梅长苏在信中指点庭生的疑问,给他推荐书目。   可以说,庭生完全是由梅长苏一手教导出来的。   如果祁王还在,这个生母身份低微的孩子或许并不会入他们的眼,可若不是他生母不显,就算纪王相助,恐怕也没办法留他一命。   想到好友,萧景琰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决定,他让庭生亲自去了一趟廊州,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   庭生虽然不明白萧景琰此举的用意,不过可以去见好几年没有见面的梅长苏,他心里也是很欢喜的,虽然梅长苏并没有正式收他为徒,但对他的教导一点也不输给自己那几位老师。   而且他也十分想念飞流了。   庭生回府准备了一下,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了。   金陵离廊州本来也不近,庭生轻车简从,身边只带着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路紧赶慢赶,在第六天一早踏进了廊州城。   事实上,庭生前脚出发,萧景琰随后就送了信到廊州给梅长苏,庭生还没踏进江左的地界,梅长苏就已经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所以庭生进了廊州,早就等在这里的黎纲立刻迎上来。   庭生曾见过黎纲,随他一起直接到了江左盟总部。   他到的时候,梅长苏悠然的坐在树下煮茶,黎纲带着庭生的两个侍从退下,庭生朝梅长苏信步走过去。   走到近前,梅长苏抬头看了庭生一眼,笑容一如记忆中的温和。   “坐吧。”   庭生犹豫了一下,朝梅长苏行了个礼,应了声“是”,这才在梅长苏对面坐下。   梅长苏这才仔细打量了庭生几眼,笑着道:“飞流得知你要来,高兴了许久,到时候让他带你到处逛逛。”   庭生一直不太明白萧景琰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廊州见梅长苏,不过他想,自己的打算梅长苏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因此点头应下,“飞流哥哥呢,怎么没瞧见他?”   话音才落,庭生听见有个童音清脆地叫了一声“爹爹”,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梅长苏怀里。   庭生立刻反应过来,看着这个在梅长苏怀里撒娇的小女孩,说:“这是若涵?”   梅长苏大婚的事情天下皆知,萧景琰还特地送了贺礼,后来又得知梅长苏有了一个女儿,取名若涵,她出生时庭生还特地选了礼物送到廊州呢。   梅长苏点头,抱着女儿跟她介绍了庭生。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庭生可是跟已经是太子的皇长子一起玩儿,萧景琰如今两子一女,都十分喜欢他这个哥哥,因此十分有经验,没多久,梅若涵就和他混熟了。   等到飞流回来,就更热闹了。   这几年庭生一直被名家大儒教导,言行举止都极沉稳,这会儿遇到飞流和人小鬼大的梅若涵,很快就玩开了,一连几天三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把整个廊州城好看好玩的都去了个遍。   几天后,梅长苏才把庭生叫到书房。   庭生初时见到站在梅长苏身边的宗主夫人时吓了一跳。   因为这位宗主夫人和他记忆里的霓凰郡主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可他明明记得霓凰郡主去世了,如今灵位都在林氏祠堂里。   梅长苏面前还摆着萧景琰送来的信。   站在书桌前挺拔如松的少年长开了之后和梅长苏记忆里的祁王像了个七八分,都说外甥似舅,自己的父亲是祁王的亲舅舅,祁王的长相和自己父亲有些像,而少时的林殊,也像自己的父亲,所以庭生眉眼间竟能看出些自己年少时候的影子。   梅长苏想起当初自己初进军营的时光。   他是独子,林氏百年帅府终有一天是需要他来撑起的,所以哪怕太奶奶再心疼,他也还是走上了父亲的那条路,寒来暑往,沙场征战,从不因为他是将门之子有所优待,反而因为出身,他比别人更加努力。   而眼前的庭生,原本该是尊贵的皇子,却连一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哪怕外人会因为他是皇帝义子而对恭敬礼遇,但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庭生,你真的打算参军吗?”   庭生毫不迟疑地点头。   梅长苏略一沉吟,神色严肃了几分,“庭生,你已经十六岁了,你的人生才刚要开始,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你要知道,一旦你选择了这条路,不管以后会遭遇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庭生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我知道的,苏先生,我也没想过要回头。”   半晌,梅长苏点头,“好。”   庭生于是带着一封梅长苏交给他的信又踏上了返回金陵的归途。   萧景琰看完这封信的第二天,把庭生召进宫,两人在书房了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庭生从御书房出来,在宫门口站了半晌,回望身后巍峨的宫殿,神情坚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两日后,萧景琰下了一道旨意,把庭生记在林氏名下,成为林殊的儿子,还亲自给他取了名字,叫做“林昭”。   同年,已经改名林昭的庭生如愿以偿地进了军营,最后成了长林军里的一名小兵。   多年后,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林昭让林氏这座百年帅府的声名更显,外人看来,他也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能被皇帝收为义子,和太子情同手足,甚至被记到很多年前金陵最耀眼的天之骄子林殊名下,成为有一个惊艳奇才的统帅。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作为林昭,他早就忘记自己身上那一点皇家血脉,就是这一点,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屈辱地活着,而如今,他可以完全摒弃过往,沿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   他身上流着一丝林家血脉,他是林氏后人。   他是林昭。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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